“我一生下来就没见过你祖父,你祖母说他死了。”沈瑞揉了揉太阳穴,说起了遥远的往事,“我和你祖母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辛苦。那时候,你祖母白天替绣庄做针线,晚上还要接一些浆洗的活,整日都在为了生计而忙碌。我几乎从未见过她歇下来的时候,也从未在她的脸上见到过笑容。”
沈瑞从窗边走回到沈明蕙的身边坐下,继续道:“八岁那年的夏天,我跟村里的小孩儿一起去山上玩,到了傍晚才回家。因为比平日回家迟,我心里一直很忐忑,却没想到回家后,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你祖母的笑容。”
“记得那天,我刚一进家门,就发现你祖母倒在血泊中,脸色很苍白。我怕极了,颤抖着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要走了,以后我要一个人生活了。我说,娘,你别走,我以后会好好听话,不会再晚回家了。你祖母就绽开了笑容跟我说,孩子,你晚回家是对的。她还说,她走了,她就解脱了,只是对不住我。”沈瑞痛苦地回忆着,眼角不自觉地变得湿润起来。
“是什么人杀了祖母?难道祖母有仇家?”沈明蕙听得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忍不住焦急地问。
沈瑞苦笑一声,幽幽道:“我那时只有八岁,对于你祖母的过世感到很震惊也很茫然。我守着你祖母的尸体哭了很久,然后去找了村长。可村长说,我和你祖母是外乡人,帮不了我们。于是,我成了孤儿,每日以乞讨为生。”
沈明蕙下意识地握了握沈瑞的手,心里一阵难过:“爹,原来你小时候过得这么苦。”
“是啊,那时候真的很苦。没饭吃也就罢了,最受不了的是还要遭受别人的白眼和侮辱。”沈瑞艰难地回忆着,“我记得那年冬天,雪来得特别的早。我衣衫单薄,冻得实在不行,就偷偷躲到一家小饭馆的灶房里取暖,却被饭馆的老板说成是小偷。他让店里的伙计暴打了我一顿,然后把我扔到了大街上。那时候,我真不想活了。我想着你祖母过世时说的那句‘走了,也就解脱了’,突然感到很平静。我就那样躺在雪地里,不动也不挣扎,渐渐地就失去了知觉。”
沈明蕙心里一沉,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衣角。
沈瑞却不急不躁地继续道:“我以为我会从此离开这个世界,却没想到我竟然重新睁开了眼睛,而且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温暖又舒适的床上,旁边还站着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却很是温柔懂事。她见我醒了,就跟我说,以后不要再躺在雪地里了,会没命的。”
沈瑞的神情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眼里也有了笑意:“我听着她那软软糯糯的声音,立刻就点了头,我说我再也不躺在雪地里了,我要好好地活。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姑娘名叫姚蕙兰,是她和她爹姚谦救了我。姚谦是一个教书先生,开了一家小小的私塾。他见我无家可归,便收留了我。他让我在私塾里干一些杂活儿,同时也教我认字。”
“姚蕙兰?好像是娘的名字。”沈明蕙忍不住开口道,“爹,你就是那时候认识我娘的?”
沈瑞点点头,接着悠悠说道:“我在姚家的私塾度过了最美好的七年。那七年里,我和你娘蕙兰朝夕相处,彼此都有了爱慕之情。正当我以为我可以跟她厮守一生时,蕙兰的娘周氏找到了我。她跟我说,是姚家救了我,我不能忘本。她跟我说,她不能让蕙兰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
“我受了打击,苦苦挣扎了好些天,最后终于离开了姚家。走的时候,我跟蕙兰说,我会为她打下一片天,让她一定要等我。蕙兰很郑重地答应了我,她说无论如何,她都会等我回来。”
沈明蕙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总有那棒打鸳鸯的人。”
沈瑞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又道:“那时正值卫国与梁国交战,我毅然从了军。我从一个伙夫,历经八年的磨难和拼杀,终于熬成了将军。”
“将军?爹,你原来是一个军人啊?爹,你真厉害。”原来自家老爹不是个商人,而是个将军,沈明蕙看沈瑞的眼神立马就多了几分崇拜。
沈瑞微微一笑,接着道:“战事结束后,我立刻日夜兼程地赶往姚家私塾,心情颇为忐忑。我很害怕蕙兰已经嫁了人,从此与我再无缘份。结果,当我赶到姚家私塾时,那里已空无一人。我又惊又急,开始四处打听,才知道:姚谦在五年前因病过世了,蕙兰她娘周氏便逼着蕙兰嫁人。蕙兰死活不从,周氏就将她赶出了家门。一年后,周氏自己改了嫁。”
“我娘真勇敢。”沈明蕙忍不住赞道。
“是啊,她真的很有勇气。”沈瑞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我当时真是开心坏了,又担心坏了。我开心的是,蕙兰她真的信守承诺,一直都在等我;而担心的是,不知道蕙兰现在身在何处,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我沿途打听,后来终于在另一个小镇找到了蕙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绣庄里的绣娘。看着从前娇养在深闺的蕙兰,如今要抛头露面地在外干活,我这心里真是难受极了。我当时就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让蕙兰吃一点儿苦。”
“我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迎娶了蕙兰,然后接她到京城去定居。我们终于过上了安宁幸福的生活,并且有了你。”
沈瑞顿了顿,脸上重新布满了阴郁:“可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你娘刚生下你不久,卫国与晋国的边境就起了战火,卫国很快丢掉了两座城池,令卫国圣上大为惊恐。他封了李贵妃的父亲李高为元帅,并下旨军中的所有将领都随李高调遣。李高翻看了我的战绩,觉得很不错,就封了我为先锋。出征的前一夜,卫国圣上设宴款待了主要的将领,以壮行色。”
听到这里,沈明蕙的心莫名地一紧,问道:“那天晚上出了什么事吗?”
沈瑞点点头:“那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跟卫国圣上接触,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跟卫国圣上长得竟颇为相似,而卫国圣上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借故把我叫到了御书房,详详细细地问了许多关于我娘的情况,最后又反复查看了我从小挂在身上的一块玉佩后,喃喃地跟我说,我是他的孩子。”
“爹你是卫国圣上的孩子?那么,你就是卫国的皇子?”沈明蕙张大了嘴巴,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这太不可思议了。皇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流落在民间,甚至做了乞丐。”
沈瑞又是一声苦笑:“是啊,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当时惊呆了,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这个从小就没有父亲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当皇帝的爹。可卫国圣上跟我解释说,许多年前,他御驾亲征的时候曾经落难,是我娘搭救了他。当时因为战事,他没办法将我娘带在身边。可战事一结束,他就派人去接我娘,但我娘已经不在原来的村子了。”
“祖母未婚先孕,一定在原来的地方呆不下去了吧。”沈明蕙喃喃道,“但那卫国皇帝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呀。”
沈瑞又道:“圣上说,他并没放弃寻找我母亲,他一直都在派人四处打探,只是多年以来,一直是一无所获。”
“这肯定是有人从中作梗。祖母突然被杀,应该就与那卫国皇帝要找她有关。”前世,看多了宫廷剧,沈明蕙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节。
“是啊,听说我娘突然离世,圣上也觉得不简单。他说,他一定会派人查个明明白白,还我娘一个公道。他还说,没想到我娘会给他留下一个孩子,他太开心了。他跟我许诺,等我得胜归来时,他要给我封王,让我享尽所有的荣耀。”
沈明蕙撇撇嘴,有些不屑:“封王有什么用,也换不回祖母的命。”
沈瑞伸手摸了摸沈明蕙的头,慈爱地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是希望可以好好地打上一仗,风风光光地凯旋。因为,我想让你娘蕙兰为我感到骄傲。”
“嗯,那是自然。爹你一定打了个大胜仗吧?”沈明蕙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沈瑞。
沈瑞摇摇头,一脸的苦涩:“那场仗一打就是大半年。开始的时候,我跟李高配合得还算默契,很顺利地夺回了一个城池。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总是跟我意见不合。在与晋国最激烈的一场交战时,他竟然不按照既定的计划给我援军,让我和三千将士陷入了晋国三万兵马的围攻,几乎全军覆没。三个月后,我死里逃生回到卫国京城,却发现自己成了叛将,正在被通缉;而你娘已经在牢里被赐了毒酒,去了黄泉;府里其他的人也都被充了官奴;只有你,被赵妈抱着躲在夹墙里,逃过了这一劫。”
“怎么会这样?是那个李高陷害你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沈明蕙恨得两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