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殿。

殿内的大臣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莫名的恐惧笼罩着，心情慌乱，却无法逃匿出去。轰隆隆的响声继续着，而大殿之上竟开始有尘土掉落。

兵部大臣突然惊慌地大叫，“神武大炮？！天哪，真的是神武大炮！死定了！”

他一出声，其他人的恐惧更甚。

“怎么办，皇上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想死啊，家中还有妻儿，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皇上，皇上，救命啊……”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

人群之中，仅两抹身影泰然自若。

商傲握紧万俟柒的手，柔声道，“柒儿，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

“嗯……”她将手交付于他的掌心，亦是将她的整颗心，整个生命交付于他。

眸光微暗，他低眸沉思。

他早就猜到此次宴会，乃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鸿门之宴。所以，来此之前早就有了防范，宫中有东方夭魂做内应，城外还有几大将军的人马。如此响声，必定会惊扰到百姓，届时，廉将军等人定会破城而入。当务之急，则是先救出这些臣子。

这韶华殿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如此地攻击之下，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他料到皇帝想要除掉他和七王爷，他却没料到，皇帝竟然如此狠心，搭上朝中重臣的性命！难道，他早已有了新的势力？一直以来，的确是他看错了皇帝，虽心有顾忌，却一直没有多作防备。而东方夭魂，那是很久之前，他为了保护还是太子的皇帝，暗中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他没想到的是，后来，皇帝竟然将他们培养成心腹。只是，皇帝始终算不到，东方夭魂绝对不会背叛他。

用人不疑，这是他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只可惜皇帝不知，他疑心太重。皇帝在重用东方夭魂时，并不是全然地相信他们。因此东方夭魂并不知道，后来的刺客一事是皇帝派来的人。

溟瀛城一事，他和王爷不约而同地猜到，除却月明楼和官府的人外，那些来历不明的杀手是皇帝派来的。而在帝都时，皇上只是吩咐东方夭魂，若途中遇到什么无法应付的事情，并不一定要全力以赴。

那一夜，表面上，东方夭魂没来得及救他和柒儿，其实，他们一直在暗中守护着，若当时七王爷没有出现，他们必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解决那个刺客。

而兵部尚书一事，他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蛛丝马迹直指皇帝，与他先前的猜测不谋而合，更加证实了一切。再然后，柒儿被请进宫，他得知消息后赶往那里，看到的却是抱着柒儿的七王爷。当时，他是很愤怒，却未发作，只是沉默地回到家中。可是一封信，看似告知他重要情报的信，实际上则暴露了送信之人，或者说是送信之人的幕后指使的居心。那封信（见“别有用心”那一章节最后部分）的内容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七王爷非先帝亲生之子。一切太巧了，他刚撞见那令人横生猜忌的一幕之后，立刻有消息暗示自己，七王爷并不是柒儿的舅舅。于是，略加思索，他便猜出个所以然来。幕后之人意图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心太急，以至于自己暴露了自己。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明朗化了。所以那一夜，他修书一封，管家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那封信是写给七王爷的，管家知道他和七王爷之间的水火不相容的关系。那封信是要七王爷帮忙调查一个人，即是送信之人，那个看着他时，眼底有着不屑神情的男人。能够知道七王爷的隐情的人，或许就是七王爷身边的人。果不其然，那个人的确是七王爷亲近的人，而他的另一个身份，却将一个国家牵扯进来——霜月国。提到霜月国，很难不联想到之前的联姻，以及联姻对象，绯晚郡主，当今皇后。于是，他知道了送信之人的身份，慕枫——皇后的亲生父亲，霜月国摄政王旗下的四大护卫之首。

整件事情，并不单纯，可以说是复杂到了极点。

这场暗潮涌动的较量，利用人者，同样地被别人利用着。只怕皇帝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皇后，藏着的是怎样的野心。思及他进宫带回柒儿那夜，皇帝与皇后似乎暗中配合着，牵引着他前往轻歌殿。他们还真是绝配，一个为除去与自己抗衡的势力，一个却是为了趁其兵荒马乱之时，趁机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阴谋。

内忧外患，将他和七王爷推到了同一条战线之上。

“众位安静一下。”清越的嗓音穿透嘈杂的喧闹声。

众人望去之时，只见一抹月白色的身影，倨傲得如同神祇般立于大殿之中。

权相……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本相，就请安静下来。本相保证诸位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他承诺道。

有了他的保证，众人稍稍安静几分，因为权相向来是说到做到之人，他绝对有那个实力扭转局势。

他淡淡地扫视殿上之人，最终将视线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溟玥裔身上。

他淡雅地走出来，柔魅的嗓音低沉好听，“若相的保证，诸位不足以信服，加上本王的如何？”

惊讶——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大殿之上最耀眼的两抹存在。

一个魅惑如妖，一个清朗若玉，却是至权至贵的象征。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竟远远超过那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九五之尊。

所有人暗忖，这一次，性命是保住了……

震动持续了一段时间，渐渐地消弭开去。外面响起混乱的声音，似乎经历着一场厮杀。清晰地听得几声惨叫后，几个身影飞速地跃进，挥刀斩向顶端，削铁如泥。他们拉住栅栏向外使力，只听见轰隆的一声，栅栏倒向殿门。

他们获救了——

群臣蜂拥一般逃离韶华殿，跑到殿外，看到悬于天际之月，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韶华殿外，除却群臣外，黑压压一片的竟是侍卫。为首的三位将军，大臣认识，那是廉蔺，陆盛，赵齐三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他们是来……救相爷的？

月华如流水，凉静浅淡，静静地打在韶华殿上，照在殿门前。

两对璧人先后走了出来，分明是权相与相妻，还有七王爷与王妃。

两道身影，一个丰神如玉，一个妖娆妩媚。见到溟玥裔立即跪了下去，齐声道，“楼主，属下来迟，还望楼主恕罪！”

与此同时，三名大将也大步走了过来，“相爷，殿外的二十门神武大炮已尽数在我等的控制之下。”

“有劳将军了。”商傲颔首。

另一边，溟玥裔亦是挥手示意洛和枫退下。

“皇上在哪里？”商傲沉声问道。

“回相爷，皇上在舞袖殿。”廉将军答道，“我已经派人包围了舞袖殿，全部听从相爷的指示，只是，相爷，他毕竟是皇上，所以……”

“本相自有分寸。”他点首，看向溟玥裔，“王爷，剩下的便交给我吧，您和王妃也该累了，早些回去王府休息，只怕还有事情需要您亲力而为。”

“嗯。”溟玥裔淡应，“那剩下的就交给相爷了。王妃，随本王回府吧。”

“相爷，夫人，泠儿先走了……一切小心。”说罢，左泠儿便随着溟玥裔离开了韶华殿。

月明楼的人也一并撤了下去。

“柒儿，我要去见皇上。”商傲低首望着娇俏的妻，柔声道，“是否要让人先送你回去？”

“夫君，我想和你一起去。”她拒绝回去，“因为说好了啊，我们以后都不会再分开了，自是夫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我们一起。”商傲温润地笑，执起她的手向着舞袖殿走去。

层层把守的侍卫，见到商傲后，皆低首，“相爷！”

他淡淡地颔首，领着万俟柒踏了进去。

烛光摇曳，往日红艳的火光，今夕看来竟透出几许苍凉。

御医紧张地救治着床上的袖妃，额上沁出汗水。

情况不容乐观。

那一刀刺得太深，偏偏还在任何措施未采取的情况下，贸然拔了刀，导致大量失血，只怕袖妃娘娘凶多吉少啊……

听到身后的响声，溟玥炫转过身来，眸中划过一丝恨意。

“相爷，你是来嘲笑朕的么……”他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癫狂，“呵，朕苦苦策划多时，竟还是扳不倒你们……是朕太低估你们，以至于判断失误，没料到你和王叔竟然真的可以摒弃前嫌……”

“皇上，您并不是输给了为臣和王爷，而是输在您自己手上。”他淡然地说道，“太急功近利，以至于忽视了太多。您竟然可以因为袖妃之事隐忍这么久，为何不能再多等些时日呢？你可知道，若这次没有这样的突发事情，只怕臣早已和妻子踏上畅游天下的旅途了……”

“你是说……”

“是，其实臣早有放弃权势，退隐的打算，并已决定在近日便交出相位。”他低眸，“只可惜，皇上您等不及……”

“朕隐忍得还不够久吗？都是你们，若不是你们，朕的袖妃将是最尊贵的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所以，朕要除去你们，除掉了你们，朝中那群迂腐的官员，还有谁敢忤逆朕的意思？”

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笑容，商傲清亮的黑色眼眸凝向他，“皇上，您要除去臣和王爷，当真全是为了袖妃娘娘吗？”

溟玥炫微顿，“……是。”

“不是。”他果决地否定掉，“您要的是江山，不，或许说您是江山与美人都要，只不过这江山之重远远甚于美人。所以在大殿之上，娘娘以死相逼之时，您会迟疑，那一刻，其实您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您选择的是江山，看到胜利唾手可得，您便看不到娘娘了……”

似被说中心事，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不是，朕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袖妃，都是为了袖！”

“事到如今，为何您还要拿娘娘当借口呢？”他叹息，为他的执迷不悟而叹，也为单纯善良的袖妃而叹！

万俟柒轻蹙眉，“皇上，同样身为女子，柒儿知道娘娘心中想要的只是一个她爱的，并且也爱着她的男子。他不一定要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一定要有富可敌国的财力，他也不一定要具备所有优秀的品德……只要他是真心地爱着自己就好。”她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商傲，自他黑亮的眼眸中窥视到自己的身影，目光瞬间如水般柔和，“名利，地位，财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而真心真爱是无价，亦是最难求的……所以，我知道，后位，从来就不是娘娘所要的……娘娘要的东西，若您愿意给，那么这件东西便是最容易得到的，同样地，若您不想给，只怕娘娘倾其一生也得不到……而这件东西是皇上您的真心啊……女子不若男子，没有男子那深远的抱负，宏伟的志向，我们想要的只是简单平淡的小幸福而已啊……”

眸中带着几许赞许，商傲不觉轻轻地拽紧了她的柔荑。

真心……

名利，地位，财富……

这些都比不上……真心么？

溟玥炫幽幽地望着万俟柒，心突然地沉寂下去——

他，似乎……懂了。

“皇上！”

御医的疾呼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心中一惊，忙转过身去！

“袖她怎么了？”他紧张不已，心疼地看着那张惨白的容颜，“朕命令你，一定要救活朕的袖妃！”

明白之后，他方知晓，他不可以失去她……

也许商傲说的是对的，在他心中江山甚于袖妃，可他并不是不爱她呀，只不过他所以为的爱，原来是如此浅薄的东西……

他，终是负了她么？

“皇上，臣会尽力，可是，可是……情况不妙啊……”御医胆战心惊。

“袖，求你不要有事……”溟玥炫紧紧地抓住袖妃无力的手，“朕知道错了……朕发誓，只要你安然无恙，绝不会再负你……”

所以。

求你安然无恙……

因为，只有这样，朕才会得到救赎。

这些拭去的光阴，原来都是在自己的执念中虚度了……

那些既定的道路，原来自开始时就发生了偏逆……

所以，袖，你不可以有事。

如果，你不在了，朕要怎样独活于这世上？

柔弱无力的手指轻轻动弹着，他敏感地察觉到，欣喜地抬眸，看到那双往昔光彩夺目的眼眸缓缓睁开了——

转首，无神地看向他，袖妃轻轻露出一抹笑容，轻微的呼唤，却带着浓烈的深情，“皇上……”

“袖……”他握紧她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一样，“袖，答应朕……不要离开朕……如今，朕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

“皇上……臣妾很开心……您能够……能够放下……”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原本甜腻的嗓音，有气无力，“臣妾……真的很爱……很爱您……好想……想……陪您……走……走下去……”泪水突然地涌了出来，“可是……来不及了……”

晶莹的泪滴自那双无神的眼睛中涌了出来。

“皇上……臣妾后悔了……好后悔……不该以性命……相逼……看着您……臣妾不想……想死啊……因为死了……再也看不到……看不到您了吧……”

她的心，好痛……

痛得不仅仅是伤口。

那种痛早已深入进骨髓血肉之中……

其实，在大殿上，拔出刀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她是真的不想离开他啊，可是，除了一死，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明事理，所以，她做不到，亲眼看着他除去朝中重臣啊……

弥留之际，她突然想起，她一直以来欺骗着他，不觉悔意袭来，“皇上……对不起……臣妾一直……一直隐瞒了……实情……臣妾欺骗您……希望您原谅臣妾……”

“朕不怪你，袖，真的不怪你……”他的眼睛湿润了，“可是袖，若你离开朕，朕绝对不会原谅你……”

她笑，泪水凄美了容颜。

“皇上……袖好想……好想再为你……跳一段……水袖舞……”

眼神迷离，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跳舞，他静静地看，眸中带着赞许与欣赏。

“可是……好累……应该跳不动了……”她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所以……皇上……容臣妾休息一下……好不好……睡醒了……臣妾保证……一定……为你跳……”

她的手轻轻地自他掌心滑落下去……

溟玥炫重新执起她的手，放于唇边亲吻着，“好，袖，天亮之后，朕会叫醒你。朕要你美美地为朕跳舞。”

时光逆转，依稀间，他似乎又看到那个少女，如水般清澈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不尽的委屈与心酸……

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停在那一刻，多好……

如此，是不是今夜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娘娘……”万俟柒终是忍不住，闭上眼，埋首于商傲的怀抱中，泪水落了下来。

“你们看好皇上……”商傲吩咐御医道，“若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派人去相府找我。”

体贴地环紧娇妻，他低语道，“柒儿，我们……回家吧。”

玄元二年三月底，袖妃殁，皇帝哀痛不已，一夜白头，数日后，一病不起。一个月后，皇帝驾崩，时年仅二十又一。

玄元二年六月，七王爷登基为帝，百废待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