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过年，陈氏越发觉得风光起来，男人升了官，她自觉出门都比其他人高一截；丝缎庄进项好，风光起来有底气；而闺女加入了那安馨诗会，更是人人称羡。

现在陈氏大部分时间是春光满面，偶尔惆怅一下，是想起了远在外地的儿子。她跟程小青念叨：“你弟弟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天气冷不冷？衣服够不够？有没有热饭热菜吃？这哪儿哪儿都过年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贤哥儿大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就算他不知道，姨夫不是会给您看着嘛，没事儿的。”程小青劝道：“说不定他们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这话到了大年三十这天，终究得到了验证——程家这个年是不团圆了。饭菜虽丰盛，但三个人围不成一桌，确实不能说过得圆满；但也不至于太悲戚，因为这孩子年前写了信回来，报了平安，总算让一家子也能安心些。

这件事对程四一家子来说，或许只能说是有些失望，有些遗憾，但有人却要为此而承受莫大的苦楚和艰辛。

初二这天，照例是程填一家去陈家二舅家拜年的日子。这天天冷，白花花的雪粒子夹杂着毛毛细雨不断坠落，兼之寒风肆虐，节日的气息被吹得全无。

这种天气里，却有个单薄的身躯颤颤着站在猫儿胡同。她面色潮红，嘴唇却很苍白，原本大大的眼睛被狂风吹得张不开，睫毛上蕴满了水珠子，她一眨，那水珠子就顺着脸庞流下，连带着雨雪，一起灌进了脖颈内。

也不知等了多久，小鱼的身子已然僵硬，毫无知觉了。她反而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样才好，不冷了...

总比在那个冰冷的屋子接受毫无理由的拳打脚踢强...

哪里都比那个所谓的“家”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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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叫花子不是冻死在咱们家门口了吧？”陈氏又惊又怕，更多不满道：“找哪家不好，非得靠我们门前？晦气...”

程小青探着头瞅了一眼，见那姑娘一身灰布衣，又粗又薄，淋了雨，潮潮湿湿得搭在瘦弱的身上，叫人一见就浑身发寒；再往上看去，是一张毫无生气的小脸，五官倒是端端正正，下巴尖瘦，唇形也很流畅，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笑起来很好看...？猛然间一张笑颜闪现程小青脑海，是她！贤哥儿照顾着的那个叫小鱼的姑娘。

“还有气儿，大概是冻昏过去了。”程填毕竟大胆些，上去摸了鼻气，下了定论：“这种天，又是大过年的，我们好歹救上她一救吧，也算积点阴德。”

陈氏无奈点头：“先给带进去吧，否则冻死在咱们门前，那今年也不用打算好过了!”

既然把人搬进了屋，那陈氏就更没看她断气的理由了，她一手指挥程填：“搬贤哥儿那屋去，里头被褥子都现成！”

一手命令程小青：“去厨房把热水烧一锅端来！快些。”

等到给她擦完身换了衣裳，陈氏又很好心得喂她喝姜汤，“青妮儿，你看，这小叫花子擦擦干净还能入眼。”

“娘，人家长挺标致的，肯定不是叫花子！”

“那你告诉我，除了叫花子，有谁会在这个日子，这种天气里在外面受冻？还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恩？她爹娘呢？”陈氏一连串反问，“还有这身上一道一道的伤痕，看着就是这两天被打出来了，真是造孽哦。”

“...”程小青不说话了。她知道的那一点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实。

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儿有了点动静，她摇头蹙眉，含糊不清叫着：“...我没有，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娘！娘，把我也带走吧...”

这么说着梦话，竟有两行泪水滑落她的脸庞，看得陈氏也有些心软，“不知道之前遭了什么罪哦...”

江小鱼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天两夜，第三日她睁开眼，看着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一定还在梦里！她拉紧了棉被缩进去，厚厚的暖暖的棉被，风也钻不进来，真好！

门“吱呀”被推开了，阳光遍洒中，一红袄姑娘朝里走来。江小鱼愣愣看着她，一动不动。

“姑娘你终于醒了！”程小青坐到床头，高兴道：“你都昏迷两天了，再下去可不好。”

江小鱼只是呆呆看着她，不说话。

“饿了吧，来喝粥吧！”程小青将一碗小米粥递过去，“要不要喂你？”

小米粥颜色艳黄，腾腾得还冒着热气，氤氲了江小鱼的眼眶。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怯怯地舀一口放入嘴里，顿时满口暖畅清甜。

她侧眼去看程小青，后者予以鼓励的眼神。

程小青看着江小鱼越吃越快，没一会儿就把一碗小米粥喝了个精光，心里更加堵得慌，这可怜的孩子...

喝完了粥，江小鱼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浑身感觉暖气融融起来。这种感觉，只见了贤哥哥，她才会有。

她知道，这眉眼有些熟悉的善良姐姐，就是贤哥哥的姊妹。

“给！”面前忽然多了一个白面馒头，江小鱼下意识地接过，之后抬头诧异地看程小青。

程小青呵呵笑，“我刚刚想，你今天也差不多要醒来了，饿了这好几天，一碗粥肯定不够，所以多拿了个馒头。”

那笑容生生闯进江小鱼脆弱的内心，她握紧了热乎的馒头，低下头去，眼泪一滴一滴掉下去。

这倒是出乎程小青的意料，她有些无措地拿手轻拍她的肩膀，“别哭别哭，有委屈跟姐姐说...”

“呜呜呜...”江小鱼反而“哇”得一声哭出声响来，肩膀一颤一颤得抖得厉害。弄得程小青更没法子了，她只好转而轻拍她的背，也不再说话。

“姐姐！姐姐！你救救我吧...”江小鱼哭了一阵子，满脸泪珠子得起身跪倒在床上，双手拉住程小青袖子：“我知道你是贤哥哥的姊妹，他人好，你心也善，你们一家子都是大大的好人，求求你们收留了我吧，我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你们一辈子...”

“别这样，别这样！”程小青忙得把她拉起来，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娘呢？”她知道她那无良的酒鬼爹爹靠不住，问也不用问的。

“我娘她...带着弟弟走了，不要我了！”

“怎么会？”

“呜呜呜，我娘她...”

原来这江父是个嗜酒如命，不事生产的闲汉子，而江母则在某大户人家府里帮佣，微薄的薪银每回都捂不热，就被江父抢去了买酒喝。江母气得日日掉泪又无可奈何，便不肯时常回来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没了娘亲在旁照顾，每天挨饿受冻的不说，时不时江父喝醉了，更是拳打脚踢一番。

前两日大年夜，江母拿着辛苦攒下的几钱银子，打算给俩孩子买件暖和的衣裳，不想被江父发现，他恶狠狠地抢走所有银子，全买了酒喝，回头来更是一通发疯，把屋里**外外砸得差不多了才昏昏沉沉睡死过去。

江母泪眼看着凄凉的屋子，耳朵听着外头的鞭炮声，抱着孩子哭成一团。当天晚上她就收拾了细软，带着儿子连夜远走了。

而第二日江小鱼醒来，已经找不着了娘亲跟弟弟，她摇醒那死鬼爹爹，哭着说要去找娘亲，却反而遭来更加没血性的一阵打骂。

江父认定江小鱼是知情的，更觉得江母某一天会回来带走女儿，想想恼，手下就越发使力了。

“我真的不知道娘去了哪里，她没跟我说...”江小鱼哭得无声：“我好饿，又很冷，身上还很疼，本来想尽早来找贤哥哥的。但娘说过，初一不能去别人家，我就等到了初二才来...”

程小青听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她摸摸江小鱼的头：“先别回去了，你爹看到你，肯定要变本加厉打你的。我跟我娘说一说，让她多留你一些日子...”

“我都听到了！”此时陈氏推门进来，脸色暗暗的，“你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也很同情，要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娘？！真的么？”

“大娘？您说真的？谢谢大娘，谢谢大娘！”江小鱼再次跪下，这回更是磕起头来。

“别这么早说谢，我留下你，可不是打算养个吃白食的！”陈氏摆摆手，“你刚刚说，只要收留你，你愿意为奴为婢？”

江小鱼无一丝的忧郁：“恩恩，只要您不不赶我走，叫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娘！她还这么小，怎么能叫她给我们家为奴为婢呢？！”程小青大声叫道。

“姐姐！姐姐！我不小了，我什么事都能干的，煮饭烧菜，洗衣打水，我、我还能砍柴，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还不待陈氏说话，江小鱼先紧张起来了，她拉住程小青的袖子苦苦哀求：“姐姐，我回去真的会被打死的，娘跟弟弟也不在了，我回去...怎么办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