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去法国。

杂志社之前有一个去法国的名额，和法国P·L杂志社有一个交流学习的项目，我们这边，李响一直没有决定人员。

和江和从S城回来之后，我到杂志社去找李响，跟他说这件事。那天是周六，办公楼里人不多。他在开会，我便在会议室外面等他。

他就是这样，心里再受伤，工作还是丝毫不会松懈。在公司，员工都知道，他是一个十足的工作狂。他不是别人，他是李响。等了一会儿，他开完会，员工陆续出来。因为大家都还不知道我们的事，还当我是李响的准太太，所以仍旧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等人都走了，我走进会议室。没有其他人，李响一个人在埋头整理文件。我站在门口，他没有察觉。

“在忙么？”我轻轻叩门。

李响闻声抬头，看到我，手上愣了一下。

“我有事想跟你说，如果你在忙，我就到外面等你。”我说。

“不用了，就手头几份文件，已经弄好了。”说着，他收起文件，向我走过来，“去我办公室说吧。”

不过几天，我们竟变得如此生疏。我不动声色，跟在他后面。

办公室里，他给我倒茶。我四下看看，什么都没变，他特地为我隔出来的小办公室还在，里面还架着我的画具。上次画到一半的画，还放在画架上。我低下头，喝杯里的茶。

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过了许久，李响才缓缓开口。

“你……身体好些了吗？”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躲开，看向别处。

“已经好了。”我回答，心里有些苦涩。

“那就好。”他淡淡地说。

又是沉默。

“你……”

“我……”

我们同时出声，我看着李响，他尴尬地笑了笑，“你先说。”

我将茶杯放下，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P·L公司那个去法国的名额，现在我想正式申请，以公司员工的名义。”我手里握着的是早就准备好的申请材料，我伸手将它递给李响。

李响接过申请，并没有看，而是抬起头看着我。又是那种眼神，我害怕他那样的眼神，有一股洞察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紧张。

过了半天，他才丢出一句话。

“你想好了？”

这一次和法国的交流项目，要两年时间。也就是说，只要申请成功了，我就至少两年不能回国。我想的是，要到一个新的环境里去。也许是为了逃避，熟悉的景色总是容易触景伤情。

一个全新的开始对我来说太重要，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才有可能忘却。即使不能忘却，也要用新的记忆来覆盖。去法国，是很好的选择。

“是的，我想好了。”我点头，回答他的问题。

李响看着我，半晌，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将手里的文件扔进去。他站起身，慢慢走到窗户面前。外面，阳光正好。

“以你在杂志社的资历，这个名额你不可能申请到。”李响说得不紧不慢，侧脸让我想起一部电影。记不得名字，但是很熟悉。

我站在一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我心里很清楚，他如果不愿意帮我，我亦无计可施。我站到这里，无非是仍旧抱有一丝侥幸。如果他对过去的感情，尚且还有些许感怀，我就有希望得到他的帮助。

“李响，我知道，过去的一切，都是我有愧于你。如果你愿意帮我，我自是感激，如果你不愿，我亦不会埋怨。本就是我欠你，这一生都是。”我看着李响的背影，慢慢说出这些话。

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他眼神里有不甘的情绪，但是他善于掩饰，他始终有他的骄傲。有时候轻易表露感情，是一种致命的弱点。李响不是那种人。

“乔莫言，你是不是认定了我会帮你？”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他眯起眼睛看我，带着点审视的意味。

我心底一沉，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我来之前，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我浅浅嘴角，朝他笑笑，走到他跟前。

我褪下手指上的戒指，举到他面前。这个戒指曾经带我过温暖的感动，就像冬夜里的焰火，曾经照耀过我。但是感动不是感情，我还分得清。事到如今，我只是不愿再骗他，骗自己。

“这个，我想应该还给你。”我郑重地说。

李响看着我不说话。我抬起他的手，将戒指放到他手里。

“李响，无论如何我要感谢这么久你对我的照顾和爱护，只是很抱歉，我不能和你走下去。”

能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拎起沙发上的包，拉门离开。

“等等……”李响叫住我。

“我会安排你以主编助手的身份去，那边会有人接应你……”

我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他竟然答应帮我去法国。我转过身，他依然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谢谢你。”我挤出三个字。

“具体安排我会发邮件给你，也就这几天的事，你自己好好准备。我只能保证你两年的交换期，至于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隐忍，虽然我们只有几步之遥，却感觉那么遥远。

“莫言，我希望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说。

我去李响的房子里拿回我的东西，没有遇上李响。他应该有好多天没有回过家，冰箱里空空的，窗台上的绿萝也好些天没有浇水。

我下楼到超市买了一些吃的，放到冰箱里。给阳台上的植物浇水，将房间打扫了一遍。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的东西，一件不落都要拿走。我希望这里干净得就像不曾有我出现过，也许有些可笑。要离别了，我竟有些舍不得。住了这么久，从没如此仔细地打量过这间屋子。

也许我们对一样东西的怀念，总要等到失去以后。

我拎起行李，将钥匙轻轻放在客厅的桌上。这是李响特地为我配的家里的钥匙，如今要还给他。

最后看一眼熟悉而陌生的地方，然后关上门。这扇门，从此将我们隔在两个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