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恐地看着布帘后面，尖叫之后是低低的呻吟，痛苦而悲惨。一个男人从外面探进头来焦急地张望，中年男人。

我站在那里，摸到自己手心里的汗，粘湿的汗水。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中年女人从里面满脸不耐烦地走了出来，一张瘦长松弛的脸。她脱下手上沾满鲜血的消毒手套，扔进垃圾桶里。常年这样残忍的工作已经让她麻木，生命每天被毁灭，她逐渐被消磨掉天性里对生命的热爱和尊重。

“家属进来扶一下。”她对外面叫，那个男人走进来。

“注意休息，不要碰冷的，加强点营养就行。”她面无表情地对男人说。男人在一旁连连点头。

“你干什么？”她转过脸，问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我。

“我怀孕了。”我说。

“先化验小便去。”她没有看我，直接扔给我一张化验单。

我拿了单子去交钱，然后在厕所门口的纸板箱里拿了一只白色的小塑料杯。化验科的护士把试剂浸入液体。纸片上开始发生变化，我靠在墙壁上，心很沉。

化验单上写着阳性。

“怀孕了。”她看了一眼化验单说，眼睛都没抬。

我知道，我已经知道答案。

“要生下来吗？”见我没声音，她抬起头不耐烦地看我。

“不。”

“什么时候做手术？”

“现在吧。”

“家属呢？”

“没有家属。”

我的心是一片广阔的旷野，没有声音，只被巨大的恐惧控制着。一种走到了尽头的麻木。但是我记得，我很冷静地说出这些话。

“脱衣服到里面台子上躺下。”她冰冷地说，语气里充满血腥和药水冰凉的气味。

我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赤裸裸的身体仿佛是一个巨大的伤口。不会再愈合，也无法躲藏。

女人命令着。金属机械发出碰撞，冰冷的声音。我躺下去，觉得很冷。侧过脸，看到窗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那些叶子在明亮的阳光下，有一层白色的细微绒毛，充满了纯真美丽的生命力。

冰冷的器械毫不留情地生硬地进入了身体，在进行扩张。我本能地收缩腹部，把身体往上缩。

“不要乱动，乱动会出事故的。把子宫戳破了，你一辈子也别想生孩子了！”医生的手势更加粗暴，强硬地摁住我。

器械深入着，尖锐而强烈的疼痛几乎要将我撕裂。

电磁的声音在吱吱作响，瓶子里开始有鲜红的粘稠的血液回流。那是来自身体深处的血，来自一个不被接受的生命，来自我生命里盛放的，对江和最深刻的爱和信仰，我全部的理想和完美的家园。

痛苦如此深重地进入身体，进行捣动，破碎和吸取。一波一波地震荡，似乎要把我碾成粉末。我用力地握住冰冷的扶手架子。我听到自己发出从骨髓深处挣扎出来的呻吟。我痛苦地尖叫。

“不要动！不要动！”医生大声凶狠地训骂。并不停止。

疼痛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晕眩。整个人躺在台子上，无法动弹。我感觉到头发被冰凉的汗水黏在脸上。这一刻，我想起江和，想起他的脸。

我不恨他，一点也不。

我把脸用力地转过去，紧贴着台子上那块散发着药水味道的白色床单。窗外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闭上眼睛，满眼都是灼热的泪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