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正往我枕下探去。
脑中似有蜡烛灼热的火头哧地一声随风蹿起:他,终还是疑心我的!
事毕,他仰身在侧,就着暗黄的烛光,他面容似融化在那里头,是若有若无的叫人看不清楚。许久,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浅浅一笑:“早些休息罢,明日本王除却早起习武,一日都陪着你,你看可好?”
“习武?”
“不错,十年了。”他长长吸一口气,“是为防身。”说此话时,他的眸中似十分的怆然,含着整整两世的寂寞,再叫人看不明白。
我心陡然一凛:“王爷说的话叫绮儿糊涂了,谁敢与王爷过不去呢?”
他缓缓道:“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他一面说一面将我手轻轻拉住,“天色晚了,睡罢。”
我“哦”了一声,见他声息匀匀,一时恍惚,他好像,并不是他!他的面容后,总好像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但那个人,可以肯定,他不是朱彻,亦不是宋彻。
长叹一口气,我抑制住那毫无来由的胡思冥想,转首望一眼远处镜前的妆盒,那里面,有我早就备好的一把利剪。只是如今,那事,须得从长计议,若贸然行事,只怕不仅报不得仇,连怎么死都不知道了。幸自己多留了心眼,若是将那剪子照样放在床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如此一想,不由得背后起了阵阵凉意:外人只言他好色,却不知他,只是为掩人耳目罢了!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恍惚中睁开双目,却见他早已醒来,正以右手支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面上却是淡淡的笑意。我星目微殇,往外一瞧,天色也不早了,忽想起什么,转首向他道:“王爷不是要早起练武的么?”
他唇角扬起:“全当懒怠一日了,倒也不妨。”此刻,昨日的话,昨日的事,防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此刻的神情,像无风的镜湖,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我无声点了点头:“既如此,绮儿伺候王爷起身罢!”
“不必,自来了你处,皆是本王自己伺候自己的多,昨夜你连个扣子都解不开,也别说今日服侍我更衣了。”他说这话时,忽启然一笑,“本王自幼于宫中长大,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且不说被封恪南王至今,在这王府内整整十年,未有一日是自己着衫的。可见‘入乡随俗’这话不错,与你一道,凡事必要亲历亲为,不然……”
我面色一红:“王爷是笑话绮儿蠢笨么?”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会。”说这话时,他已下了床自己将衣裳穿上,“幸好这活儿轻便,比起舞刀弄枪来差之甚远。原是你这里伺候的人少,本王不怪你,倒要怪那些下人糊涂,都已经这样晚了,也不见在屋外等候使唤!”
我见他说此话时语气似有不悦,忙下了床:“这个不关她们的事,她们原是傅府里跟过来的,自然不知王府的规矩,王爷不要为难她们!”
他闻言止了动作,顿一顿,忽转首怔怔看着我:“你以为我会如何对她们?”时见我神色一黯,他叹了口气,“并不会怎样,你过于担心。你认为我会滥杀无辜么?”
我勉强露出笑意来:“不是,绮儿从来胆小怕事,人家打个隔我便认作闪雷,多只是自己忧心过度,王爷无须放在心上。”
他淡然不语。
沉吟半晌,他原转首欲出门去,忽止步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如此诚心,本王自然不会为难她们……”
我不解其意,见他面上神色似有些古怪,不由顺着他眸光低头一看,方察觉自己连一件衣裳都不曾穿着。时面红耳赤,忙回头将自己的衣物尽数抱至床上,将床幔放下,自在里头换起衣衫来。
他淡淡一笑:“原你是如此怕羞,要是本王告知上次救你上岸之时便是我亲自替你换的衣裳,你岂不是又要跳一次河了?”
我大惊失色,忙将那床幔掀开,怔怔地看着他:“那日我的衣裳,是你帮我换的?”
他颔首:“不错,当日你身上穿的还是本王的衣服,那边荒村野郊的,本王哪里真的能找到为你换衣裳之人?”
我一愣,刚咬牙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能……”便回过神来,又自在床上坐好,凄然一笑:“绮儿原是王爷的人,这些……或都是注定的。”
换好衣裳,无意一张手看见那梅花印赫赫然在手心深处,眼前恍若疾风拂过,心弦不免渐渐绷紧,仿若再用些力,它便会断如琴丝。那拳头情不自禁紧紧握了起来,那一刻,我只是不想再看见这烙印,若可以恨,真的是恨那个人,他为何一定要这样做?只是拳头被我握得再紧,终究抑制不住眸中渐渐而起的阵阵潮湿。我怕朱彻瞧见起疑,自袖内掏出帕子来拭泪,恍惚一瞧,那帕子却是傅麟郡当日给我的,睹物思人,泪水不愿我的话,再抑制不住潸然而落了。
朱彻半日见我未好,便走了过来,因见我哭了,诧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含泪摇了摇头,眉心紧蹙:“是我不好,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哭。我原一直以为自己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即便是进入王爷府之前。若是被别人看见了身体,我又该怎么办?”
他闻言苦笑,将我手轻轻拉住:“原你是为这个。听人说女子是以水做成,因而才会这般多愁善感,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等下我出去射箭,携你同去,好么?”
我黯然:“你们大明官家的小姐与妻妾不都不可随便出门的么?”
他微微愣住:“我们大明?”
我心头微惊,强笑掩饰:“绮儿哭傻了,本想说你们这样官家,又想说我们大明,原是两句话合作了一句搅混了。”
他浅笑:“你说那话倒像你是异族之人,本王还奇怪哪处蛮夷之地能出这样好的女子呢!”
我心咯噔一下,却依是含笑点头。
他怅然道:“本王要你跟着出去,谁还敢拦着?你还记得上次你骑的那马儿么?”见我点头,他又似自言自语道,“那不是一般的马,它可是匹汗血宝马,千里之驹。两年前,是北元大汗特送给本王的,当时除本王一人,无人能驯服之。我有个妃子名唤映菱者便是个极好胜要强的,硬是取鞭屈之,那马纵被打得遍体鳞伤亦不肯让她坐在上头,确是匹有血性的好马!”
我摇首:“那马虽重情义,我这一路骑着它时也从未见它发过脾气,况还救过我一命,最温性不过的了,倒不像王爷说的那样。”
他闻言转首来看着我:“恰恰相反。那次你择了它,本王以为你肯定会摔下来,不料它竟载着你跑了,可见它与你,不是一般的缘分在。”言及于此,他将我拉起,“那马是本王最为钟爱,却不料甘愿被你这样一个弱女子驾驭。上次它自己跑回来了,可是你放了它的么?”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淡淡含笑:“好了,陪本王用早膳去罢。等下外出,便要你坐那马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