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不顾齐商匀青黑的脸,携着苏历出了柳府。
上车后靠着小榻坐下,嘴角的笑逐渐冷硬下来。太阳穴发涨,她按了按。
车外忽有人道:“可是孟大人?”声音稚嫩清脆,是女子无疑。
“是我家大人。”
“这是我家小姐给孟大人的解酒药,还望小哥转交给大人。”
她一愣,苏历已替她问出声:“你家小姐是哪位?”
对方掩唇笑道:“小姐闺名岂是我等下人胡说得的,小哥但管转交便是了。”说完便走。
苏历无奈,只得转手呈给她。
白瓷底上红梅褐枝缠绕,红色布塞紧密严实,握在手心里微凉。她自是不会吃,可这冰凉让她好受了些,定了定心神,吩咐回府。
回到南思院,还未进门便觉出不妥,回头嘱咐苏历一句“你且回屋”,推门而入。
桌上摆着残茶,她惯看的书翻了页,边角批注着三两句话。屏风后呼吸微然,她放轻脚步绕过去,床帐落了一半,脚踏上搁着皂靴。
心底一软,方才的烦恼几乎消了一半。她轻手轻脚地凑过去,萧戎拥着锦被睡沉,露出的半张脸在暗影里柔和静谧。浓黑的眉,卷翘的睫毛……
肌肤的热度不断传来,她先前是托词,可这下真觉得有几分醉了。
“卿卿……”腰上一紧,他不知何时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她的脸。手臂用力,将她卷进被子里,牢牢缚在怀间。
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微微皱了眉:“喝了多少?”
她摇头:“一两口。”额头抵着他下颌,“你怎么来了?人也不带一个。”
他低笑:“今日下了朝,看你去得匆匆,我心里不自在。后来与陆风去骑马,半道上莫名就往你这儿来了。”
她眼眶发热,心里又酸又甜,啐他:“还不是为了齐家。”
萧戎翻身,手臂支在她身侧,两人面孔相对:“齐商匀与你说什么了?”
她抿唇:“想从我这儿入手,偏又拉不下面子,白白让柳岐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嗤笑一声,“即便你没有刻意压制,有这么一位家主,齐家……走不了多少年。”
“你与右相一唱一和,柳岐毫无反手之力,怨不得齐家亲自出马。”顿了顿,“明日我就将圣旨颁出去,他们也不必烦你了。”
“我哪里是怕这个,”她垂下眼睑,“近来心绪不大安宁,总觉得……”
“你是思虑过重,”他将她搂住,贴在她耳廓边轻声哄:“是不是还没从叶庄缓过来?”
叶庄么?或许吧。她这半生亏欠的人太多,手上没少染过人命,可到底是第一次,有个英俊少年将身家奉到她面前,愿与她执子之手、相携终老。
她收网的时候不是没有犹豫的,但一想到萧戎,再软的心都坚硬起来。
“阿戎……”“要是厉王知道叶庄一事,你们兄弟会不会……”
他眸色沉下来,渐渐化作一片虚无,嘴角的笑亦是冰的:“母妃当年将焕儿扶做叶家家主,早该想到有这一天。”收紧手臂,“要让焕儿回来,这是唯一的法子,否则我永远信不过他。”
她沉默。
他扳过她的脸,认真道:“卿卿,是我让你去的,那些鬼怪要报仇,尽管来找我。母妃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也只管怪在我身上,你……”
孟卿云眨了眨眼,缓缓笑道:“那都是你亲族,你胡说些什么。人是我抓的,将来也会是我下令绞杀,你什么都没做过。”
“要杀要剐,自是报应在我身上。”
她越说越慢,语气却是不曾变过的坚决。床帐被风吹得晃荡,她神色柔和,掌心微暖。
她甚少这般表达心意,总是做的比说的多。凡是会让他忧心的事,在他想起来之前,她已经解决了;让他皱眉的人,他未开口,她已然洞悉。
似乎是从江南归来之后,她隐约有了改变。
那夜星光迷蒙,问他“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难过”。
他与孟二,亦是这般么?
“卿卿……”他摩挲着她后脑,低低诱哄:“我在这儿……”嗓音粗噶,听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努力扯了扯嘴角,挤出一点笑,想告诉他自己没事,结果门外一声厉呵“孟卿云”,房门“砰”地被踢开。
她吓了一跳,身前的萧戎亦是一愣。都怪方才支走了暗卫,他们又太过动情,一时没有发现。幸好帐子垂了一半,将他们两人遮住,不至于太狼狈。
外间孟昭元怒气冲冲:“孟卿云!”
她太阳穴突突地跳,听见脚步声往里间来,连忙开口:“父亲,孩儿正在穿衣!”清哑中透着一丝丝媚意。
萧戎眼里红丝更甚,低头轻轻咬在她锁骨上,留了个不深不浅的印儿。
孟卿云忍痛能力自是一流,神色不变,推开他开始拢衣裳。
孟昭元哪里顾得她的话,自顾自往屏风后转,谁料一抬眼就瞧见脚踏上搁着两双靴子,当下血往脑子里一冲,几乎站立不住。
隔着幽暗的光线看见孟昭元五颜六色的一张脸,屏风上的寒梅横斜如同他苍老的怒气,丝丝线线融化在狭小的空间。
她按了按额头:“父亲,您怎么来了?”
孟昭元默默收回迈出的脚,转过身,冷着声音:“你跟我出来。”
“卿卿,我不高兴。”他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强迫自己忍耐身为一个帝王根本无需忍耐的事情,可她轻轻巧巧就抽身而去。
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她头脑有些混乱。顿了顿,走到脚踏边,“来日方长。”
看他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她这才笑一笑,循着孟昭元去了。一路跟在后头,不知道父亲的神色,但从碰到的下人噤若寒蝉的模样,也能明白几分。
一进书房,劈头盖脸一句“把门关上”,她听话照做。
孟昭元犹不放心,将门窗一一检查过来,确认无误之后方怒视她:“是谁?”
孟卿云笑叹:“父亲还问什么,难道真不知道么?”
“你!”他一个气急,怒火攻心:“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那是大烨的帝王,是你妹婿!莫说天下臣民,单论亲疏,你对得起你妹妹吗?!”
心上犹如扎了一根刺,她低下头,“所以孩儿才将妹妹送到湛北。”
孟昭元一愣,她道:“如果父亲不将妹妹接回来,孩儿便不会对不住妹妹了。”语气淡然,没有怨愤,没有不甘,只是模模糊糊地,带着点怅然。
她生得有七分像周氏,但气度风华,不知是否随了他。长身朗朗,眉目英气,即便此时此地蒙上暗沉,也如同暗夜里的明珠,幽光灿灿,叫人心上一颤。
若不是周氏的孩子,他许不会这般对她的。
但谁让她偏是那个恶妇人的孩儿呢。
他怒气莫名间淡了三四分,沉下眉,扶住桌沿:“皇上是男子,你也是男子,你所思所想本来就是虚妄。便是没有你妹妹,这后宫琉璃黄瓦,也容不下一个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