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会子话，萧戎继续批折，孟卿云替他拟诏。窗外风声徐徐，屋内暖香融融，惬意非常。

她收笔，仔细确认一遍遣词无误，方合拢搁在他手边。

屋外响起郭济的声音：“皇上，太后娘娘往御书房来了。”

她自己拢好发，对他道：“那我走了。”

萧戎对她招招手，等她走到旁边，倾身凑过去在脸上亲了一下：“去吧。”

多年来时有亲密，但一想到郭济就在外头，她还是红了脸。轻轻瞪他一眼，转身向外走。

出了东华门，苏历驾着马车候在不远处。她径直朝他走去，一道目光斜里刺来，转头去寻，却是柳岐。

像是等她许久，边唤“孟相”边行至她面前。

“柳大人，”她笑，“怎地还没走？”

柳岐从怀中掏出红底烫金的帖子送到她手边，笑道：“下官父亲做寿，前几日便想将帖子送到孟相府上，又恐扰了休养。今日刚巧，还望孟相赏光。”

孟卿云接过，颔首微笑：“柳大人相邀，本官必定前往叨扰。”

寒暄数句，告辞上了马车。

帘子落下，遮住柳岐别有深意的目光。她翻开帖子粗粗扫了一遍，明知这场寿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偏推拒不得。

揉揉眉心，先让苏历到万宝斋挑了寿礼，翌日踩着时辰赴宴。

柳岐在前厅招呼，笑脸将她迎到主桌上，嘱咐下人照顾好，又忙去迎客。距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她光是坐着这一会便不断有人上前攀谈，烦不胜烦，干脆捡着空当出了厅堂。

让下人带路，右转后顺着长廊走过去，没多久就看到了一渠荷塘。满面飘零着破败的残叶，枯黄暗黑交错，萧条得很。好在清静，她说了句“开席来寻我”，便将人打发走了。

在抽芽的柳树下站着，不时有鱼儿浮上水面，咕噜噜冒几个泡，又潜下去。忽有风过，白絮飘落，不容分说地拂了她一身。

身后呼吸滞闷，她回过头，正见少女黛眉美目，锦帕轻掩唇角，似是看痴了。

方才听见步声，还以为是路过的仆婢，不曾想竟是位官家小姐。

桃红色裙衫及至脚踝，腰间浅色系带，风过裙角微动，形容风流。只可惜眉间孱弱，像是久病，连呼吸吐纳都滞重不堪。

那双琥珀色眼里倒映着的自己，月白锦袍玉树，玉冠束发，凤眼微挑，恍惚何处行来的翩翩公子，眉梢眼角都是英气。她看人的样子有几分像萧戎，眸色沉沉，辨不清情绪，可莫名就觉得清贵高华。

脚下一动，那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强撑着没有逃走。肩膀微微颤动，不知是怕是怯。

她顿住脚步，勾了勾唇，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不似寻常女子，总不该以为这世上的女子都像她。

绕了远路回到前厅，柳岐正在寻她，身边男子威武高大，头发略白，精神仍是矍铄。眼角瞥见她，当即笑着走上前：“孟相去了何处？是下官怠慢了。”

孟卿云回礼：“柳大人府上风景别致，是本官贪看。”看向那名高大男子，行礼道：“一月未见，将军越发精神了，卿云身为晚辈，实在自愧不如。”

齐商匀身为太后亲兄，又是武举出身，从来不将这些文臣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孟卿云这样的小辈。脸色僵冷：“孟相客气，本将已老，朝中尚无立足之地，何敢在孟相面前称大。”

孟卿玉笑容不变，柳岐尴尬，连忙转移：“请两位入座。”

齐商匀经他插了一句，这才想起来意，又拉不下面子，冷哼一声入了主桌。

柳老太爷身子不好，只出来走了个过场，便再没见了。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柳岐在她与齐商匀中间打哈哈，累得自己都没了个人样。其实柳岐出自翰林院，最是清贵不过，奈何当年宫变时站错了队，虽有太后保他，但到底与齐家再脱不了关系。

吃完饭，宾客尽数移到水榭。柳岐请了长安城里有名的戏班子，锣鼓敲打，唱唱念念，有几分催人入眠。

她听不来这个，索性磕着瓜子喝茶。斜后方目光微微刺人，她不动声色地撇过头去瞧，桃红裙衫嫣然。

一怔，柳岐已经随着看过来，见她对着女眷的方向，不由疑惑：“孟相在找人？”

孟卿云轻笑一声，摇摇头。

台上忽地一声筝响，她抬眼，原先八仙装扮的戏子不知去了何处，唯剩芒光湛湛。女子碧色劲装清丽如水，身手矫健灵活，翩舞间顾盼留情，直教人移不开视线。

身后阵阵赞叹，孟卿云眸色微沉，手指轻叩扶手，带了点趣味盎然。

齐商匀面上都是笑，拍掌大喝“好”。

那女子闻言越发得意，剑走越来越快，渐渐看不真切，唯有数道银白的影子交叠。倏然剑尖一顿，明明是朝着右方的走势，硬生生被女子扭转，劈风朝孟卿云而来。

娇俏的面容上得意满满，眼里尽是势在必得，似乎为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暗喜。孟卿云嘴角弯着，凤目中流光四溢，手掌轻拍扶手，整个人起身直直朝长剑迎了过去。

女子看她扑过来有片刻错愕，随即冷笑，手腕翻转，势如千钧。

眼见着寒光到了孟卿云身前，她不怕死地伸出手去握，女子笑容更甚。等她手指碰上剑身、剑尖走至心口时，大力往前一推！

“啊！”

数声惊呼惊破天幕，在侧院下人席的苏历从筝声响时便觉出不妥，当下惊得碗筷一掷，顺着声响寻到了水榭。

达官显贵退聚到一处，最前空地立着四人，惊呆的柳岐，神色莫名的齐商匀，持剑的碧衣女子，还有眉目淡然的孟卿云。

她站得极稳，周身气势凌落，嘴角含笑。手指轻轻搭在剑身上，看似轻巧，可碧衣女子挣得面色通红也没能往前送上一寸。

齐商匀僵硬地笑笑，抬手唤道：“迟儿，不得胡闹。”

名字入耳，孟卿云便知晓眼前的女子是谁，松手笑道：“齐小姐好剑法。”

齐秋迟恨恨收回手，瞪她一眼，走到齐商匀身边。

柳岐迭声告罪：“孟相可是无恙？齐小姐一时失手……”

“谁说我失手了？！”齐秋迟不满，哼哼道：“本小姐听闻孟大人师从紫云山，武艺高超，特意与他试试罢了。”

齐商匀亦是附和：“小女顽劣，孟相大人大量，应当不会怪罪。”

“顽笑而已，卿云怎会介怀。”孟卿云轻笑，“齐小姐大气爽朗，实有乃父之风。”

齐秋迟不屑地嘴角一撇，柳岐吓得冷汗涔涔，抢先开口：“孟相受惊，不若先到书房歇息片刻，正好下官有要事相商。”

孟卿云扶额笑叹：“柳大人不曾说过要谈正事，本官方才多饮了酒，现下晕乎得紧，只得另寻机会了。”拒绝得干脆利落。

齐商匀脸色难看：“孟相未免太不近人情。”

“齐将军言重了，”周围那么些人看着，她不愿多做纠缠，“实是卿云体虚，今日扰了各位兴致，改天必当赔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