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暖阳照在身上懒洋洋的，苏雯伊舍不得踩上那松软的青青草地，只沿着荷花池边一人来宽的，用青石铺就的羊肠小路散步。

“往事如梦，也不过就是前程旧事……”眼见前面就是通往悦心阁的九曲桥了，她淡淡一笑，出来这么久了，她的心情似乎也平静了许多。一阵微风吹过，扬起她的裙袂，苏雯伊正低下头用手掖住如浪花的牡丹裙，忽然眼角的余光一瞥，她缓了缓脚步，好像是下意识地扭头，只见浓绿的树荫底下忽而闪过一片杏红。

“谁？”苏雯伊诧异地低声喝道。由于九曲桥附近种植了大片大片的树木，现在又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那片杏红就闪得不见影子了，好像是被绿翠屏障给淹没了。

但她直觉，刚刚被风吹开暴露出来的应该是一个人的衣服，而且那颜色是杏红，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怔忡间，九曲桥不远处又响起了“嘎吱嘎吱”折断树枝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响起这么不寻常的声音来，显得格外刺耳。苏雯伊惊愣地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不久就看见层叠的绿荫缝隙间走来几个人影……

说真的，其实她并不怎么害怕，大概是因为这里离悦心阁很近的缘故吧。人在自个儿的地盘上总会有那么一些心理优势的。

苏雯伊站在九曲桥高处，看着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惊道：“是……大爷？”

原来，从绿荫中走来的竟是大爷邱天赐以及他的丫鬟水荷。苏雯伊仔细观望了下四周，只是不见有穿杏红色衣衫的人，也没见着衣服上面绣着杏红花样儿的人，不由蹙起了眉。

难道刚才是自个儿眼花了？

邱天赐手里拿着一根树枝胡乱的挥舞着，好像是把那树枝儿当成了厉害的武器，在那儿舞枪弄棒的，水荷正一边走一边像是在说着什么笑话儿，逗得邱天赐直捧腹，那场面看着倒是温馨。苏雯伊正寻思着要不要过去，那正在玩耍的邱天赐转过眼来已经看到了她。

只见他愣了一下后，忽然咧嘴一笑，欢快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囔着：“红花姐姐，红花姐姐——”

苏雯伊僵硬地笑了笑，上次还是神仙姐姐呢，这次就换成这么俗气的红花姐姐了啊。

不过，苏雯伊是不会和大爷这样子的人计较的，见他迎了过来，她便下了九曲桥，待他走近了和他见礼：“大爷是来散步的？”

那水荷好像是在发现苏雯伊之后，神情略有一丝慌张，站在一旁福了福：“二奶奶安。”起了身后，又解释说：“大爷吵着要来看花，奴婢没法子，只好跟了过来。”抬眼间，感觉二奶奶的神情好像不太对劲，水荷更是小心翼翼起来，眼眸一低，带着歉意地说道：“奴婢不敢打扰了二奶奶清静，只是大爷自从上次来过这里后，就一直惦记着，奴婢也是没辙，还请二奶奶见谅。奴婢这就劝大爷回去。”

苏雯伊还在想着那杏红衣衫的事儿，倒没想到水荷却是误会了，以为二奶奶是担心大爷又要吵着闹着去奇卉园摘花儿。苏雯伊淡淡一笑：“都是自家人，走走又何妨。”

“奴婢谢过二奶奶。”水荷松了一口气似的笑道。

苏雯伊免了她的礼，心中却纳闷着，这需要说谢谢吗？看大爷一房的人行事如此畏手畏脚的，苏雯伊不由一叹，或许就是因为大爷没有能力挺起一片天，跟随他的人都自认为的比人矮一截吧。连走一下路，也担心会踩死别家的蚂蚁似的，那般谨慎。

想着想着，苏雯伊便冲着邱天赐温和地笑了笑：“大爷若是喜欢这里，时常过来就是了。不过……”苏雯伊忽然稍稍正色了些，半劝半哄地道：“不过，大爷可不许再摘花了哦。你瞧瞧，那些花儿多美丽啊，要是你把它们摘下来了，它们可就都活不成了，多可怜啊，对不对？”

邱天赐愣愣地点点头，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听明白了，大概只是觉着面前的红花姐姐很是温柔，和其他的人对他很不一样吧，于是也很配合地答应了苏雯伊，“不摘花花，花花可怜……”歪着头想了想，又说，“我不摘花花了，娘子不喜欢花花。”说完，似乎很丧气地瘪瘪嘴，他似乎一直都记得那天大奶奶王氏对他特意摘取的大红花不曾看一眼的事儿。

“噢，时候不早了，奴婢该送大爷回去了。”站在一旁的水荷忽然插嘴说道，说完又转头对大爷说：“大爷乖，水荷陪您回家了。”说着话儿，就伸手拉住了邱天赐的胳膊。

“红花姐姐……”邱天赐吸了吸口水，似乎是被水荷忽然打断了思路，盯着苏雯伊愣了半响硬是接不上下句来，着急地捶打着头，先是一只手慢慢敲了几下，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竟然发疯了一般，整个人失控似乎，摇头晃脑地用双手使劲地捶打着自个儿的脑袋，嘴里哼哼乱叫着，模样着实吓人。

水荷见了，慌忙扑上去阻止，急喊道：“大爷该回家吃药了，不然头痛病又会犯了哦。”

“大爷，他怎么了？”苏雯伊急问道。

“大爷犯病了，请二奶奶赶紧离开，以免伤着了二奶奶。”水荷睁大了双眸，似乎比苏雯伊更为激动。

苏雯伊不由倒退数步，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想要插手却好像不知从何帮起，倒是水荷经验足，几下就摸准了他的自/虐步骤，下一秒，精准地，死死地护住了大爷自残双目的恐怖行为。

从发作到停止，好像都是那么突然，苏雯伊还没来得及张嘴喊人，大爷仿佛又恢复平静了。只是仔细地瞧上一眼，就能发现他的双眸是呆滞的，没有初见时那般有精神。

水荷痛得皱眉，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却只等大爷安静了后，才顾得上照料自个儿乌青发紫的双手。

苏雯伊瞅见水荷颤抖咬唇的动作，心中竟是一阵莫名的翻涌。这个水荷倒是一个忠心的奴婢，实在难得！

“奴婢该死，惊到二奶奶了，奴婢代大爷给二奶奶赔个不是。”水荷几乎虚脱的哭腔，让人听着就觉着心隐隐作痛，似乎对她遭受的疼痛也能感同身受。她可是亲眼见证了大爷发疯的全过程，那力道那速度，若是一般的柔弱女子不掉半条命去就是奇迹了。

“你没事吧？”不由自主地，苏雯伊就关切地问水荷，因为她的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看来伤得不轻。

“多谢二奶奶关心，奴婢没事的，”水荷缩了缩手，低着头福了福身子，“奴婢该送大爷回去吃药了，奴婢告退。”语毕，私下动了动手指，待稍稍灵活了些后，便攥起大爷的胳膊，软声劝道：“大爷，水荷陪您回家了。”

“家……家……”邱天赐喃喃地重复着，茫然地看了苏雯伊最后一眼，便由着水荷把自个儿拖走。

这一会儿的闹腾，早就引来了悦心阁的几个外院小厮，不过当他们看到水荷制服了大爷，二奶奶相安无事，也就没敢上去用强的拖走大爷了。

等大爷和水荷走了，其中一个小厮才走过九曲桥，在苏雯伊跟前行了一礼，好意劝说：“二奶奶可要当心了，这大爷病一发就不认得人的，可别伤着了您才好。”如果刚刚不是看到二奶奶倒退数步，脱离了危险范畴，这几个小厮可是会冲上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二奶奶的。毕竟他们都是眼里心里明亮着的，大爷和二爷那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

“大爷这是什么怎么了？”苏雯伊缓过眼来，心中觉着奇怪。不是说大爷自小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吗？那顶多就是个弱智儿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自/虐行为？刚才问过水荷，那水荷也没说上一言半语的解释，她也不想水荷觉着自卑难堪了，也就没继续再追问。

“二奶奶不知，大爷自小发过烧，后来脑子就比平常人使的差一些，常常是说了上句就忘了下句，找了许多大夫也不见起色。再后来，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大爷就变成这般模样了，只要他想说话又表达不出来就会急躁不安。”

苏雯伊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由多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两个人影，喃喃同情道：“真是可怜……”

仰头一叹，苏雯伊便甩了甩衣袖，转身朝悦心阁走去。路上，又随口问那小厮：“咱们悦心阁附近常常有什么人出没？”说着，又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荷花池对岸的一片茂密的柳树。

那小厮听着话儿，循着苏雯伊的眼眸朝对岸看了看，立刻想起了刚离开的大爷来，道：“回二奶奶，因为二爷喜好宁静，所以才把院子建立在这里，本意上就是不想被人打扰的，所以平日里除了出入悦心阁的人之外，也没什么人会常到这里来。”顿了顿，抬眼看了苏雯伊一眼，又皱眉道：“奴才也不知大爷为何会跑到这儿来，以往也不曾来过呀……”他心里寻思着，这事儿还须禀告二爷才是，若是大爷再跑来，一旦伤着了主子，他们这些奴才少不得要屁/股开花了。

后面的一句声音很小，但听在苏雯伊耳里却如惊雷，她攸地收住脚步，扭头问道：“大爷从前一直不曾来过这里？”

那小厮被苏雯伊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惊到了，神情一凛，低下头，忙回道：“是的，因为大爷和寻常人不同，大太太从来不让大爷离开静心堂半步，就算后来得了老太君的恩许，也只是让大爷在静心堂附近走动……”

“是吗？”苏雯伊微眯起眼，怀疑地问道。

“奴才猜想，或许大爷是偷溜出来的吧。”

苏雯伊凝着眉，脚步放慢地继续朝悦心阁走去，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十分不安。如果真是这样子，那么大爷又是如何找到悦心阁这里的呢？

上次苏雯伊送大爷回静心堂，可是清清楚楚的体会了一番，静心堂是多么的偏僻。而二爷的悦心阁更是坐落的远，所以如果大爷从前根本不曾来过这里的话，那么痴傻的大爷又是怎么寻到这里的呢？

再说，之前有大太太的命令，静心堂的奴才们不可能不知道忌讳，如此任由大爷四处乱跑，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了！

苏雯伊可不认为大爷是偷溜出来的，因为她刚刚见到水荷陪着大爷在九曲桥附近玩耍时，压根儿就没有劝走大爷的意思，只是后来见到自个儿的时候才表现的一点惊讶和慌张，难道要见着了悦心阁的主子，大爷的奴才才知道规矩吗？

那么，这样说来，大爷这两次经过悦心阁都不会是一个偶然了！

那么，他们过来究竟是为什么呢？

回到悦心阁，二爷早去书房了，所以苏雯伊也免了和二爷面对面的尴尬，匆匆回了自个儿的屋子。青莲和紫衣端了清水过来为她盥洗，青莲皱眉道：“二奶奶，您衣服怎么都湿了？”要不是被二爷拎过去问话了，她才不会让二奶奶走出她的视线范围呢。

“没事，晒晒太阳，出身汗也好。”

紫衣听了，忙说：“那奴婢去打一桶热水来，二奶奶洗个澡好了。”

“也好。”苏雯伊笑了笑，紫衣连忙出去安排热水了。

苏雯伊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忽而见着桌上一碟精致的糕点儿，眼前一亮，道：“刚刚在路上遇见了大爷和水荷，你们说这人都走到门口了，倒没能到屋里坐上一会儿，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怎么着，我也应该尽尽地主之谊的，对吧？”

苏雯伊自顾着说着，好似并非要从青莲和紫衣那儿得到什么回答，继续笑道：“青莲啊，就麻烦你走一遭，把咱们悦心阁新研究出来的糕点送一些去静心堂吧。”

“啊？”青莲微微呆愣，为二奶奶净手的动作随之一滞，却又不由自主地，在二奶奶的示意下把耳朵凑了过去。

苏雯伊交代完了，又凝眸望向窗外，吩咐道：“你和芍药去打听下，今个儿可有一个穿着杏红衣裳的人来过悦心阁？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仔细打听清楚了，不管身上的衣服是一片杏红，还是仅有一个花样是杏红色的，只要上衣有这个颜色的，就给我回禀了。”

苏雯伊撑着下巴，悦心阁的院子里根本没有人会穿杏红色的衣服，那么那个神出鬼没的人究竟是哪个房里的呢？关键是，干嘛鬼鬼祟祟地躲起来？见到她后，又极快地消失了。正因为那人的速度极快，才引起了苏雯伊的注意，感觉那样的脚力不像是个普通的人……

“还有，记住了，打听消息的时候，不要做的太明显了。”以免打草惊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