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为了印证戚少商自我安慰的推断,远远的,马蹄声再一次响起,不是顾惜朝,却还是谁?
正在这时,突然城内号角声响起,那竟是宋军胜利的号角声!
阿术大惊,忙驻足观望。
高高的城墙之上,正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吃力的挥舞着旗杆,旗杆上是玄紫色旗面。
上面赫然写一个明晃晃的墨黑大字:顾。
顾!
顾军!
顾惜朝!
那旗帜左右挥舞着,大大的旗面足有一人多高,翩翩的随着风舞动,每一次飘舞,都能把宋军内心的激情澎湃几分。
戚少商大喜,激动地看着城门上的人一眼,整个人又生龙活虎起来。
阿术反应超速,立即拿起佩剑对着城墙之上站立的身影用尽全力掷出——
嗖——
宋军们还来不及大声示警,那柄剑已飞快的朝那身影直直飞去。
正在大家都以为举起的小兵必死无疑时,突然小兵身形轻盈闪身,剑擦过他的衣服定定的插入身后一个栏杆上,剑身入木七分,稳稳定住。
那小兵有些后怕的看着那柄剑,舒了一口气,还好闪避即时。
当顾惜朝一行人过来时,阿术已然被手下强制带走。
阿术不甘心的频频回头看着顾惜朝望着自己迫不得已的逃离,羞耻愤恨压的他喘不过气,很是不甘,可他不能反抗,他自然明白此时硬拼的后果如何,一个优秀的将军不应该意气用事,以手下兵将们的性命做赌注。
辛石风见他们逃走,暴喝一声就欲追赶,顾惜朝一把拦下,淡淡说道:“穷寇莫追。”
辛石风浑身发抖,他想到惨死在屠刀下的士兵们,想到整日在一起朝夕相处肝胆相照的兄弟们,想到了刚刚被砍下头颅的王君衔,几近祈求的对顾惜朝说道:“将军……。老王他……死了……萧统领也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属下要为他报仇!将军,让我为兄弟们报仇!”声音已几近哽咽。
顾惜朝面上并无波澜,只是轻轻说道:“他是为了大宋牺牲的,我自然不会让他白死。”说完,头也不回的像襄城走去。
“将军……。”辛石风还要说什么,顾惜朝脚步不停顿,抬起一只手示意不要再说了,转眼,人已到了城门边上。
君衔,你安息吧。顾惜朝默默心道:终有一天,我会用阿术的血,亲自来祭你。
远远地,阿术带领蒙军已经逃出很远,人虽端坐马上,可脊背似乎弯了一些。阿术朝襄城的方向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心道:顾惜朝,咱们来日方长!在四川,我等着你!
天亮了,这场战争,终于暂时告别尾声。
火熄了,城楼之上还有淡淡烟雾被风吹淡。
踩着弥漫的烟雾,宋军终于踏入城内,此时已近黎明。
暗月无光,星辰退避,天边迷蒙,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当宋军终于推开看到旗帜挥舞的刹那,所有人都激动地不能自持。
终于攻下踏入这片原本就属于大宋的领土了。
大军刚入城,入眼的就是齐刷刷跪在两边的大宋百姓。
“大宋万岁”之声不绝。
那百姓谦恭有礼跪在地上,顾惜朝立在中间却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满手血腥,屠戮不断,从未想过要受到百姓爱戴,而且也并不在意这些。
可眼前活生生跪在面前这些人却对他感恩戴德,一时他不知如何反映,只是呆呆站在那里。
终于在卓杨、辛石丰等人的配合下安抚了百姓,呼口气,顾惜朝眉目一扫,朝城上走去。
顾惜朝还没有踏上最高层的城墙,就看到转过身脉脉深情看着自己的那名小兵——锁忆。
远远的,顾惜朝看到锁忆微微颤抖的双肩,她怀里还抱着那个大旗杆,早已激动的哭成个泪人儿。
顾惜朝以为她是被刚刚那一箭吓坏了,很是轻柔的,把锁忆揽入怀中,轻轻安抚。
岂料此番安慰非但没有让锁忆停止哭泣,反而哭的越来越凶,最后竟附在顾惜朝怀里哭的昏天暗地不肯起来,鼻涕眼泪蹭在顾惜朝的战袍上。
顾惜朝略皱了皱眉,转念不知想了什么,虽然不习惯,却还是没有忍心推开她。
锁忆哭的浑身轻颤,嘴里喃喃道:“先生……我快担心死了,我以为你……先生……”说着,锁忆早已泣不成声。
顾惜朝拍拍她的肩膀,放知道锁忆原来是为了担心自己。再开口时不仅多了几分宠溺:“锁忆应该是个坚强的女子……哭哭啼啼的锁忆便不是锁忆了。”
锁忆抬起泪意朦胧的双眸,痴痴的看着顾惜朝,空出的一只手突然环住顾惜朝的腰猛的收紧,恨不得融入到自己的骨血里。
顾惜朝被她一带,本能想抗拒,却终究还是没有动,任由锁忆紧紧拥紧自己。
缓缓,顾惜朝也慢慢把锁忆环在怀里,目光悠远,似在纠结着什么,眉心微锁。
顾惜朝不知道所以一个人站在城中焦急的望着外面的时候有多担心。
他身中不知名的毒,经常发作,而且阿术的名声太大,顾惜朝此番跟他对决,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必败无疑。
锁忆虽然深信他,但所谓关心则乱,还是免不了时时刻刻记挂担心。
此时看到顾惜朝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竟有些失而复得之感。
这个时候,锁忆也正视了自己的心。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早已经爱上了眼前这个男人。
偌大的襄樊城四处挂着大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
欢乐的歌声和炮竹声划破长长的夜空。
百姓们在街上欢乐的起舞。
这种繁荣对于襄樊百姓来说简直是一种近乎于奢侈的幻梦。
终于实现的时候,所有人犹自在梦中一般。
不忍睡去,生怕美梦会醒。
顾惜朝带着大军踏进襄樊开始,这里的百姓终于开始有了新的生活。
不用看蒙人的脸色,不用任人宰割。
他们终于扬其自信的头颅。
欢呼声,高歌声犹如天雷滚滚一浪高过一浪。
顾惜朝这三个字。
响彻整个南宋。
阿术带着残兵败将连夜顺着小路赶回四川,路上曾遇到过一堆暗中调查他下落的人,只是不清楚具体是谁,但是阿术可以肯定这批人肯定是顾惜朝派来的人无疑。
辗转多日,阿术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进入了四川的领土。
人刚一进城,就被人迎入城中,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人,等他多日了。
“大汗……”阿术刚推开门,就看到忽必烈正襟危坐,靠在虎皮椅上看着雪片似的战报。
扑通
阿术直直的跪了下去。
“大汗……阿术让你失望了……这一仗……我军损失惨重……。阿术特来领罚!”
阿术跪在地上,一句也不为自己开脱,只求一罚。
他想到了因为自己的情敌而死去的兄弟,就抑制不住满心的悲痛。
都是因为自己的失利,他们才会丧命。
他很想以死谢罪,觉得无颜面对所有的人。
可是他不能,他必须要留着性命,等着打败顾惜朝。
忽必烈放下战报,缓缓步下台阶,来到阿术身边。
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的确该罚!”
阿术重重的点了点头:“任凭大汗发落。”
忽必烈弯下腰,亲手搀扶起阿术,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道:“不过……如果接下来你好好做,这次的失败就不论了,我们都忘了它,你依然还是战神,如何?”
帐帘被不时卷起,和着风的呼啸声,吹打在营帐每个角落,阿术的身上骤然有些冷。
隔了一会儿,忽必烈见不到阿术点头,却也没见他拒绝,也没有再追问,让他好好休息静候命令,便让阿术告退。
秋风扫落叶。
落叶待归鸦。
战事暂过,仿佛一切又风平浪静。
若不是入眼都是孤坟荒冢,还以为并未发生过任何事。
秋风最是寒骨,吹到身上,吹透筋骨,冷彻心骨。
可这些都不能让此时的宋军们有丝毫的胆颤。
唯独,眼前一座座小丘坟墓,让这些战场上杀人好不眨眼受伤也不吭一声的汉子们留下男儿清泪,屈下男儿膝。
顾惜朝和戚少商打头并排单膝而跪,戚少商目光中是一种坚定和悲痛,紧锁着川字眉纠结着,微微张开的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顾惜朝脊背竟微微有些佝偻,一手紧扣剑柄支地,剑身深深进入土中足有一半,他缓缓的扫视着眼前数不清的坟丘,透过幽黑深邃的目光,看不出情绪,又好似饱含万千愁绪。
坟前低低嘤嘤的哽咽声时高时低,时缓时续,那是为死去战友留下的男儿泪,不似女子般的娇柔怜人,却让人听到感觉万千惆怅积压在胸中无处宣泄。
从顾惜朝带领宋军出发到夺下襄樊,这一期间两军损失都颇为惨重,虽然尤为蒙军最为惨烈,可宋军的情况也没有好太多。
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些新军基本上都是第一次真正面对残忍的杀戮和血腥,头一次面对生命犹如蝼蚁般轻贱,他们不能如蒙军一样坦然面对死亡,不能如蒙军一样面对血腥麻木。
所以,包括顾惜朝在内,大家的心情都是悲痛万分无法言说的。
任凭顾惜朝再视生命如草,再手段狠辣,也终究是个人。
而偏偏这些人,都是跟他几个月以来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战士。
有别于当初入驻连云寨,那时的自己,是为了搏杀戚少商,所以当初那一面,任他再欣赏戚少商,任他对戚少商知己之情有多深,也不会阻挡他完成任务的决心。
若论起信念的坚定,顾惜朝无疑是最坚定的人。
虽然他的做法得不到江湖上的认可,甚至被引为不耻。
但依然没有改变他的决心,为了达到目的,遇祖弑祖遇佛杀佛。
所以即便被天下人指着,包括晚晴,他依然故我,决心不动分毫。
顽固的偏执,却让人再咬牙同时,亦不仅钦佩。
忘不了出征的那天,震天的鼓声和着激昂的口号,顾惜朝一向平静的心都被激起万千水浪,澎湃不退。
而今,面对这些同经战事,一同成长的手下们,躺在冰冷的泥土中,心中却怎么也忍不住悲哀。
昭武校尉王君衔等等,几个先锋头领和将士,凭哪个都是顾惜朝亲自培养出来的得力手下。
顾惜朝对他们的情感,绝不亚于当初的连云三乱,而他们的逝去,让顾惜朝更多了几分愧疚。
他是预料到的,他预料到他的计策赢的把握大,同时他也知道,这种方式很可能会让几个得力手下丢了性命。
可这又能如何,他明明知道,却不得不下了命令,不得不实行。
因为,同拿下襄樊这件事比起来,任何重要的人,都必须不能重要。
他明知结果,却不得不为之。
他虽得到胜利,却丝毫笑不出来。
兵士们渐渐都走光了,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四川,所以大家都休息的很早。
而着片片孤坟中,还有两个人迟迟没有离去。
夜凉如水
不时有不知名的鸟回旋鸣叫,声声凄厉有如鬼哭,在这一片荒芜的只有坟墓滴荒山野岭更显得有些诡异阴森。
一个戚少商,一个顾惜朝,静静坐在坟地中间。
顾惜朝手中握着那只埙,紧闭着双眸吹奏。
埙的声音总是那么悲凉,低转迂回悲悲咽咽。
几分寂寥,几分感伤,几分醉意。
林间的鸟儿扑簌簌翅膀飞走,似是忍受不了这种悲到极致的哀伤。
两人身边,各放着一个酒坛子。
戚少商抱起酒坛子往地上撒了一大圈,说道:“众位好走,我戚少商今日在此发誓!”
说着,一手抱着只有半坛子的酒,一手狠狠攥紧拳头,定定说道:“定会夺下四川以慰你们在天之灵!若违此誓必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转头看着顾惜朝,示意他也发个誓。
顾惜朝轻轻靠在王君衔的墓碑上,头懒懒的垂着,手里的埙不知何时已经滚落在地上,他听了此言,颇为不屑,眉梢挑的老高,说道:“发誓有用的话,我早已在你手里死十次百次了,怎么会好好坐在你旁边喝酒?……所以,誓言并不可靠。我只管去做便是”说完,突然站起身来,把酒坛子高高举起。
啪——
酒坛子被顾惜朝摔的支离破碎,发出刺耳的声音。
刚刚顾惜朝脸上朦胧的醉意已消失不见,他睁着黑白分明的锐利眸子定定看着王君衔等人墓碑,拳头狠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