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钧背对着他,他的手神经质地攥紧,把花慢慢捏成了泥。他默立许久,忽然猛地地转过身,子洵本是一肚子的不满,却在看到他的脸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顺着子钧挺直的鼻梁,两行眼泪慢慢地淌下来。他痛苦地一点点蹲倒,把头枕在自己的膝上,压抑地哭泣起来。
"子钧,子钧,你怎么了?"子洵吓得脸都白了,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哥,不要这样,有什么不得已的,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子钧慢慢地抬起头,凄凉地擦干了眼泪:"子洵,你不会笑话我吧。我一直说你是个小孩子,没想到今天,我也成了这样。对这件事,我一直后悔不已,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这么说...是真的?"子洵瞪大了眼睛:"你真的和她...?"
"是。"子钧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该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如今,人家都找上了门,我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可我真是不明白,你不是一直和嫂子感情很好吗?为什么会...一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呵呵,一年前发生了什么?"子钧怪异地笑起来:"一年前,全苏州城都知道我的腿瘸了,但只有家里人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了追悦然回来,而从三米高的台子上跳下来,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腿摔断了。但你可知道,那天夜里,我们是为了什么而争吵吗?"
"我...不知道..."子洵呆呆地看着他,一向温文尔雅的齐子钧,此刻却咬着牙,眼里放着野兽一样嗜血的光。
忽然,子钧冰冷的双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在那夜之前,悦然就已经生我的气了。我不明就里,反复问了她几次,她就是不说。我心里又急又烦,在去金华谈生意的时候,不小心多喝了几杯,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她的床上了。她是庶出的小姐,在家里一直无人疼,也无人管,嫁了个丈夫,婚后一年也病死了。她劝我说:'人生苦短,不要总放不开。两个人快乐,总好过一个人寂寞。';我那时鬼使神差的,就应了她。第二天,酒醒了,我和武管事逃命似的回了苏州...回来后,我在猜疑中反复煎熬,终于在那天夜里,悦然对我说了一句话,就那么一句话,把我彻底打懵了。"
"她说..."子钧安静地目视前方:"你本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不是以为的那个人,不是以为的那个人..."子洵心惊胆颤地轻声重复着,他的脑中忽然轰得一下,所有的理智都坍塌了。
一年前...难道是因为那天他在病中,迷迷糊糊地唤了她一句:"珊儿..."
原来,她当初一直以为,遇到的是子钧。
原来,她当初一心想嫁的...是自己。
齐子钧的腿,竟是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断的...
他再也支持不住,血色全无地坐倒在地上。子钧惊诧地皱起眉头:"子洵,你...是不是身子没有全好?别坐在地上,要着凉的。"
子洵痛苦地摇着头:"哥,我不知该怎么说,求你让我做点什么来弥补吧。不然,我再也没脸活下去了。"
"呵呵,你说什么傻话?"子钧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向他伸出颤抖的手:"这和你有什么相干?我虽然至今还是不明白悦然那晚的话,但我想无论如何,必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叫她失望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拉回了她的心,却忽然出了这样的事。如果让她知道,我背着她和别的女人有牵扯,她一定会再次离开我,永不回来...子洵,你帮帮我好吗?你替我去说服那个女人,晓之以理也好,诱之以利也罢,总之,不能让她寻到府里来。子洵,就算我...求你了。"
子钧一咬牙,就要给他跪下来。子洵却哭着拦住他:"哥,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自回房后,子洵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发,只是那么呆呆地坐着。一个钟头、两个钟头...无论谁苦口婆心地来劝,都撬不开他的嘴。
齐夫人实在无计可施,拉着若汐的手,都快哭了出来:"真是造孽啊,子钧的病才有点起色,子洵又不对了。他平素最听你的话,你替我去劝劝他。天大的事也有解决的法子,无论他想做什么,只要说出来,娘一定依了他。"
"他就是被你宠坏了!"齐家明冷哼一声:"叫他去铺子里学点生意,三天两头的跑出来,一会儿生病,一会儿发疯。我倒要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老爷!"齐夫人强压着内心的怒气,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你平日里如何管教子洵,我从不插手,但今天我也要替他说上一句子洵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多年来,老爷你只是一味地责骂、鞭打,何时真正听过他的想法。他心里...未免不苦啊。"
齐家明愣了愣,继而从牙缝里咬出一句话:"慈母多败儿,我看他就是毁在你手里了。"
若汐尴尬地看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只得默默地低下头。冷不防,子伶在她耳边轻言了一句:"若汐,子洵究竟是怎么了,你问出来了吗?"
若汐无奈地摇摇头:"别看他平时里嘻嘻哈哈的,骨子里倔得要命。任我好话说尽,他还是不吭声,唉..."
子伶叹了口气:"我也从没见过子洵这样。若汐,你帮帮他吧,他平日里还是最听你的话。"
若汐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回房。
齐子洵还是和她离开时一样,保持着静坐的姿势。他的手松松地搭在膝盖上,双眼失神,直到若汐走近身边,他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若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他:"子洵,你心里很难过是吗?那就哭出来吧。我已经把门关紧了,没有人会看见,也没有人...会再笑话你了。"
子洵在她的怀里一抖,片刻后,慢慢地抬起头,直视着她。他的眼眸幽深如墨,然后轻轻的,泛起一层涟漪。
他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沙哑着开口:"我觉得自己...很多余。汐儿,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子洵的眼泪一点点的,从眼角里渗出来,随着他的悲哀,一起沁到她的心里。
"告诉我,汐儿,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像我这样无用的人,本来就不该活在世上吧。"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既像在问若汐,又像在问自己。
"子洵。"她抓住他的手,把唇慢慢地贴上去,以一种虔诚的姿态,温柔地亲吻着他的手心。许久后,她说:"不管别人如何想,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汐儿!"子洵终于呜咽出来:"汐儿啊!"
他像个丢失了糖果的孩子,在她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我是个大混蛋啊!"他边哭边说:"可是,汐儿,我不敢告诉你。我怕说了,你就要离开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