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山越来越近了,雪也下得越来越大。一路上,纷飞而落得鹅毛大雪在地上聚成厚厚一层,人的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响。
依依也想去踩踩,可是向离晔不准。其实她早已经换上货真价实的棉鞋,一点也不冷了,可是那个小黑只要一听她说要下车,就会摆出一张臭脸,还会对着她吼。
她不甘心,也闲不住,脑袋伸出小窗,美滋滋的看着外面的风景。从山脚往上望去,天山山脉早已茫茫一片,看上去一片气势恢弘。
这样的景象让她忍不住啧啧赞叹,难怪古人都说雪景美。在现代,到处高楼大厦的,就算下雪也没什么特别感觉,而这里就完全不同,雪树银装,一眼望去,不见半点尘埃污浊。
见她的脑袋一直挂在窗户上,向离晔放下手中的奏折:"不要看的太久,雪景看久了,眼睛会受不了。"
听见向离晔的聒噪,依依撇嘴,不过想想也对,不是有一种眼病叫雪盲症吗?于是她只能悻悻地缩回脑袋:"好可惜哦,看不到了。"
向离晔笑了:"没事,上了山,比这更美的景色多着呢。"
依依撅起嘴巴:哪个让你答话了?我是在自言自语...她吸吸鼻子,重新在火盆边坐下,不去看他。
见她这样,向离晔知道她心里又在嘀咕了,八成没说他的好话,不过他也不想再去计较,因为那样只会徒增烦恼...
不过,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发现,在依依看风景的同时,也有人在看她。
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是属于德妃身边的心腹小太监的。
途中休息,小太监急匆匆的上了德妃的行辇:"娘娘!大事不好了。"
睡意朦胧的德妃懒散地睁开眼,冷哼一声:"怎么了?跟没了魂一样大呼小叫的。"
"奴才...奴才刚刚看见沈依依在御辇中..."一路跑来,小太监现在冻得上下牙直打架,说话很不利索。
刚刚还意兴阑珊的德妃猛然坐起:"什么?沈依依在皇上的御辇中?!你可看得仔细?皇上的御辇怎么会让一个小宫女乘坐?"
小太监忙不迭地的点头:"千...千真万确,奴才怕不保险,所以还...还去问了和沈依依一起上路的那...那些丫头,她们说,自从出来的第二天起,再...再没人见过她了。"
第二天?德妃皱起眉头,不就是从第二天起,皇上的御辇再没和自己的车辇一同上路了吗?难道,从那天开始,皇上的御辇中就已经藏着那个贱婢?!
沈依依!看来昌明所说果然不错,这个贱婢的确是个大敌,只是皇上不是一直对她不问不闻的吗?怎么会突然如此厚爱她?德妃咬着嘴唇:"该死的!姓沈的大多是妖蛾子!早知道当初连她一起除掉好了!"
小太监不是笨蛋,他知道娘娘说的就是沈依依,于是他连忙讨好似的笑:"娘娘也许是多虑了,沈依依毕竟也当过半年的皇后,皇上这样做也许只是念念旧情而已,如果皇上真的像昌明皇后说的那样,不早就册她为妃了?不过呢,如果娘娘真的想除了她,现在也为时不晚啊..."
德妃冷笑:"怎么?你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小太监讪笑:"奴才愚笨,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呢?只是奴才想,咱们在宫外还要再呆上起码十天,谁知道这其中会发生什么?再说这天山上天寒地冻又路途险峻,说不定就出了什么岔子..."
"你这小子,越来越有长进了,真不枉本宫平日对你的调教。"德妃眯着眼睛看他,"好,本宫这次就看看会出什么岔子!你退下吧。"
得到主子的夸奖,小太监像叭儿狗一样摇着尾巴就出去了。
天山山路崎岖,是天朝境内最为陡峭的一座大山,正因为这里地势险要,所以历朝以来都是把这里选为祭天之处,为的就是显出帝王祭天的诚心。
傍晚时分,御驾缓缓行至半山腰处,这里地势平坦,虽然有处断崖,但却是整座天山中最后一处可以休整的地方了。再往上走,山路更险,而天色眼看着也要黑下来了。
所以,向离晔下令,在这里找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一夜,明天天亮再继续赶路。
依依巴不得可以下车呢,队伍刚刚停下,她就忙不迭地的从御辇上蹦了下来。
向离晔无奈,走下御辇之后和赶来的慕枫小声的商量的其他事情。
山腰处热闹起来。宫女太监们就地捡着枯枝残叶,准备烤火取暖,依依也兴冲冲的帮忙去了。
这个避风处积雪不多,前面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那里风大,雪存不住,所以枝叶比较干燥容易生活,依依和其他的宫女们一路拾过去,因为一直有恐高症,所以她不敢太靠近悬崖,看着别的宫女们站在崖边嬉笑聊天,她一脸的羡慕。渐渐的,宫人们抱着柴火回去了,而依依还在认真的低头忙活着,身边附近只剩一个白衣宫人。
德妃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下车辇,外面风寒,她抱着暖壶打了两个寒颤,小太监连忙搀着她走向临时搭起的木棚。
两匹拉着车辇的骏马低下头舔着地上的雪水,一个车夫正解马鞍。小太监回头吩咐了一声:"晚上照顾仔细了,多喂些料,明日上山还要仗着它们多使力呢。"
"公公放心。"车夫连连答应着,刚解掉一匹马背上的马鞍,另外一匹却忽然仰天长啸,挣开车夫手中的缰绳,发疯似的向前冲去。
车夫被帅到一边,骏马拖着着行辇直奔崖边...
变故是如此突然!所有的人都始料未及,而看清崖边的情况,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沈依依还站在那里。
手抱着木柴的她刚直起身,就看见狂奔的马车迎面而来,她惊恐的瞪大双眸,不知所措,因为她已经无处可躲,身后是万丈悬崖,而骏马拖拽着的宽大行辇也拦住了左右去处。
坠落悬崖只在一瞬之间...
"依依小心!"向离晔惊呼着,飞身而来!
"沈依依..."慕枫的身体凌空飞来!
只是,他们离的太远太远,尽管他们都有高超的轻功,又有怎么用?
在那小小的身体即将被撞飞之时,"轰"的一声巨响,骏马长啸着轰然倒地,马头碎裂,血肉模糊,车辇翻到一旁,铿然作响...
依依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宫人,他的手掌平摊,保持着击毙骏马的姿势。
一切只在一瞬间。
"是你!"向离晔大惊。
"是你!"慕枫低喝。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向离晔的眼中是难掩的惊奇。
白衣宫人单膝跪地,垂下头,手捂着胸口闷声咳嗽。
已经吓傻了的依依好容易回过神来,见他这般模样,连忙丢掉怀里的木柴,跑上前:"你怎么了?不要紧吧?有没有事?"
白衣人偏过脸,摇了摇头。
向离晔已经走上来:"你是谁?"
白衣人没有回答。
"上次去囚室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向离晔压低了嗓音,他认出了他。
白衣人依然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
"你到底是谁?"向离晔再问,可是依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皇上..."花公公跑了过来,打破了僵局,"皇上息怒,这个人是个哑巴,回答不了皇上的问题。"
向离晔转过脸看着花富:"哦?你认识他?"
花公公赔着笑脸:"奴才认识,他叫哑奴,也是太后殿里的奴才。"
"太后殿的?"向离晔皱眉,"那朕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这哑奴有一种怪病,太后娘娘怕他传染给别人所以从不用他,就锁在太后殿后面的小木房里,娘娘留他在宫里主要是因为他的身手不错,这次祭天,娘娘染恙不能前来,记挂着皇上的安全,所以特命奴才把他带来,没想到关键时刻,他果真没有让太后娘娘失望。"花公公说完踹了哑奴一脚,"你不会连眼睛也瞎了吧?皇上在这里,你还不快给磕头!"
哑奴又闷咳两声,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不等向离晔再说话,依依绕到他面前扶起他:"不要磕了,你身体不好不能老是跪在地上了,快起来吧,你救了我的命,我要好好谢谢你。"
哑奴依然低着头,轻轻摇头。
见他一直低着头,向离晔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哑奴的身体一怔。
花公公急了:"皇上说话你没听到啊?快抬起头让皇上看看!"
也许,在哑奴的心里,花公公的话比皇帝的更有分量,他慢慢的抬起头,众人的目光一同聚集在他那张神秘的面孔之上。
只是..."呀!"有胆小的宫女忍不住发出一阵惊呼。
不说宫女了,连依依和向离晔他们也是一呆:哑奴的右边脸上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而左边的脸孔却被垂下的长发遮得严严实实,整张脸看不见半点肌肤,在这昏暗的光线下,这样的面孔看上去实在恐怖。
"你一直都是哑巴吗?"一直没有出声的慕枫从向离晔的身后走上来,话语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进宫多久了?"
哑奴的面孔转向花公公,见他这样,花公公连忙回答:"他进宫两年多了,是太后前年祭天的时候救回来的,他天生就是个哑巴。"
慕枫没有理会花富,依然怔怔的看着哑奴:"真的吗?花公公说的都说真的?"
哑奴点点头,没有丝毫停顿。
"你不是有难言之隐?"慕枫再问。
哑奴摇头,依然没有丝毫停顿。
花公公笑了:"看慕公公说的,他一个哑巴蒙了皇恩能进宫治病,又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慕枫不再说话,后退一步,慢慢的走掉。
向离晔只是淡淡的看了哑奴一眼,低声说道:"你的功夫不错。"说完,也转身离开...
周围的人都散去了,只有依依还站在原地。
她一直盯着哑奴面具之后的眼睛,慢慢抬起有些发抖的手,伸向他戴着面具的右脸,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她好想揭开那个面具,看一看面具之后的那张脸!
只是,她的指尖还没有触上,就被哑奴的手扣住。
花公公在一旁说:"沈依依,你还在这里干吗?快回皇上那里去,哑奴有病,整张脸都溃烂了,你看见会吓死的。"
依依看着他:"是吗?"
哑奴点点头,放开她的手,站到花公公的身边...
依依笑笑:"我还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一个熟人呢。"
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她瑟缩了一下,抱着胳膊跑向木棚。
...
御辇内,向离晔一言不发的坐在软榻上,面色阴沉。
慕枫掀起布闱走进来:"我刚才去看了一下,发现那匹疯马好象有点问..."
"你见过哑奴吗?"向离晔打断他的话,淡淡的问。
慕枫没有回答,接着说:"那匹疯马是被尖石刺进后腿从而发狂的..."
"你见过哑奴吗?"向离晔提高的音调。
"那发尖石的人力道之大..."
"你是不是在今天之前就见过哑奴!"向离晔低喝。
慕枫眸色黯然,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在哪里?"
"太后殿..."慕枫的声音很低。
"朕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你是故意隐瞒吗?"
"是。"他点点头。
向离晔冷笑着:"朕曾经说过不过问你的事,但是,朕现在想知道,当初你答应进宫,是不是仅仅只因为想要帮助朕?"
"不是!"慕枫淡淡一笑。
"那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向离晔的目光变得黯然。
慕枫叹了一口气:"我是来寻一个故人。"
"找到了吗?"
"没有。"慕枫苦笑着,"我以为我找到了,但是今天一见,才知道——我错了。"
"你以为哑奴就是你要找的人,所以你才瞒着朕,是吗?"
"是。"慕枫低低的回答,他没有否认。
"你下去吧..."向离晔背过身去,低喃,"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慕枫不再说话,悄然离去。
御辇内的向离晔恢复了孤单落寞的神情——他曾经无尚崇敬的太后、他曾经生死相交的江亦城、他视为知己的慕枫、还有现在的这个沈依依...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他们的故事里,从来不曾有他。
皇帝,命中注定孤独一生。
今天的晚饭,向离晔没有吃。
依依吃饱喝足之后挪到正在发呆的慕枫身边:"喂,小黑今天怎么了?好像丢了魂一样。你也是,就吃这么一点点,真是糟蹋粮食,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算是吧。"慕枫苦笑着
"敢跟皇帝吵架?你可真是不怕死!"依依匝着嘴巴。
不想纠结于这个话题,慕枫看了她一眼:"你呢?看你吃的这么尽兴,好象一点都没有受刚才影响?"
依依一愣:"影响?我会受什么影响?"
慕枫也愣了一下,旋即满脸的挫败之情:"喂,你刚才不是都快死了吗?一个时辰之前你吓得魂飞魄散,这才多大会功夫,你一点事没有,吃的狼吞虎咽的。如果换了别人,起码三五天缓不过来吧?"
"我以为是什么呢..."依依笑了,"这有什么?比这个更恐怖的我都经历过。"这次还每次,她可是真真正正的死过一回的人,"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况,真的挂掉又怎么样?人活着早晚会死,照你这么说,那还不得时刻生活在恐惧之中吗?"
"..."他哑口无言。
半晌,他又开口,找到一个新的话题:"你知道吗?今天这马突然受—惊是有人故意而为的。"
"我知道。"依依点点头。
"你知道?"慕枫瞪大的眼睛。
他这么惊讶,到让依依有点惊奇了:"对呀!我当然知道了,悬崖边上那么多宫女太监嬉笑打闹的时候,那马好端端,偏偏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它惊了,这不是很明显冲着我来的吗?"
原来这么简单...亏他还顶着严寒把那匹马的尸体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几遍。不过,他有点不明白,盘着腿正儿八经的面对她而坐:"你既然知道这些,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害怕有用吗?"依依的眼睛眨吧了几下。
"..."他无言以对,再次露出挫败之色。
见他这样,依依站起身,很豪气的拍拍他的肩膀:"与其害怕的痛哭流涕,还不如静下心仔细的想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你想出来了吗?"他抬头仰视,他是真的有点仰视她了。
"没有。"依依露齿一笑,"不过表面上看似乎是德妃..."
慕枫也笑了:"没有证据,是吗?"
依依点头:"要是有,我一早冲过去把她揪住了!"她说完,摇摇的离开,在快要走进木棚时,她转过头不经意的一望——一块依山的巨石下,哑奴背对着众人而坐,背影有些伛偻,时不时的闷咳几声。
她有些呆呆的看着,虽然,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哑奴,虽然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恐怖,但是,她总觉得很熟悉,真是很奇怪的感觉。
不再多想,她钻进木棚,就在她回过头的那一刻,巨石之下的哑奴也转过头来,静静的望了她的背影一眼,又重新转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