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的,祭天的日子也已经到了。
整个紫宸殿都为这一天准备着,毕竟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想要出宫也只能在这样的日子里。所以一种很奇妙的兴奋之情在宫里逐渐的散播开来。
昌明皇后没了,那自然是由德妃陪同皇帝出行了。所以德妃殿的丫头们也跟着兴奋起来,一个个手脚异常勤快,只希望娘娘能看中自己,带自己一同出宫。
太后染了风寒,病的很厉害,所以不能同去,临行前,她叫来花公公小声的吩咐着,她是真的放心不下依依,幸好还有花公公也一同祭天,把依依托付给他,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娘娘放心,有皇上主持大局,料想不会出什么差错。"他宽慰着太后。
"本宫知道,晔儿这孩子,只要是他手下的人,他就一定用心护着,可是依依不同呵,过去他是那么讨厌依依,可现在,这丫头好容易出了冷宫,脾气性子又和以前完全不同,这两个冤家,真是急死本宫了!再说...本宫总是觉得依依的身边有股子势力在想方设法的为难她,这叫本宫怎么放心?"
花公公连忙说:"还有老奴啊,沈依依和娘娘的心头肉,如果她真的遇到危险,老奴拼死也会保护她的。"
"本宫相信你,只是,从这里去祭天前后半月有余,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你可千万千万要仔细!"太后耐心的叮嘱。
花公公笑了,轻轻的搓着手背:"老奴跟了娘娘二十多年,娘娘还信不过老奴吗?还请娘娘多多保重身体,天寒地冻的,娘娘千万保重。"
"放心,本宫死不了,本宫还想看着天朝强大、看着依依复位呢。"太后笑笑,挥手让花公公退下。
依依没想到向离晔准许她随行祭天,同屋的四个宫女,只有她被点名跟随,柳絮好不羡慕:"真是,我在宫里这么两三年了,一次也没出去过,之前祭天只有皇后才能去,我是跟着德妃的,自然轮不到我,而现在德妃长了脸呢?我又进了紫宸殿,又错过了,依依,你真好命呀。"
"这就是好命?"依依眨巴眨巴的看着柳絮,"在外面走上半个月,要累死人的!"
"累点算什么?你可知道我们多少人都盼不来呢!宫里的丫头有几个能再见天日的?你忘了德妃是这么对我的?她虽然狠了点,但这在宫里是再寻常不过了,哪个月,宫里不要死几个宫女?"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但凡有点模样的丫头,心眼窄的娘娘绝对容不下她,早晚要被寻了事端整死。模样差的呢?又永无出头之日,无非被打发去做苦力,脏累不说,就是病了也没人理,运气不好,熬不到出宫就死了。或者有些命好的,熬到主事或者掌房嬷嬷,地位高了,例钱多了,但是却一辈子熬在宫里,永远不见外面的日头,到死了,对于宫外的记忆也只是停留在进宫前的,你说,你才刚做了几天的宫女就能跟着出去祭天,这不是好命是什么?"
这是依依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宫女的命运,她吐吐舌头:"既然如此,那你们干吗还要进宫来呢?"
柳絮笑了:"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因为穷?在宫里,好歹能讨点例钱,如果主子高兴了,还能有额外的赏赐,这给家里多大的贴补呢?而且自家的姑娘进宫伺候皇上,爹娘说出去也长脸。就算真的死了,宫里为了隐藏事端,也会赔上一笔不少的银子去封家里人的嘴...如果能得幸被皇上宠幸,那这一家子真是一辈子想不尽的荣华富贵呀!"
说到底,还是想占便宜。依依笑笑:"真是想得美,为了那么渺小的机会,就赔上一辈子?值吗?皇上只有一个,宫里的女人可是成千上万啊。"
柳絮正帮她收拾东西,听依依这样说,她放下手里的活,叹了口气:"你是大户出身,自然不懂...你可知道飞蛾扑火的道理?明知道会被烧死,可还是要扑上前去。对于我们穷人家来说,生了女儿就是赔钱货!能有这个赚钱的地方,多少人巴不得把自家的女儿送出去呢。"
依依不做声了,她觉得有些悲哀。
连柳絮这么一个心里明白的丫头都这样认为,那整个天朝千千万的女孩子,不更是如此?唉!可怜的人呀。
祭天是天朝历代承袭下来的祖制,每年腊月,皇帝都要亲自前往天山祭拜,在那里祈求上天保佑天朝,期盼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不过,腊月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今年尤其如此,当宫里的车辇开始缓缓行进的时候,天上也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皇帝出行,京城的街道两旁尽是跪拜的百姓,他们衷心地膜拜帝王,而向离晔也没有准备遮遮掩掩的打算,他下令挑起御辇外面的布闱,让百姓们都能一览龙颜。
依依和其他的宫女一样是跟着御辇走路的,看着一向摆着酷脸的小黑面对百姓的时候一脸温柔的样子,她有些鄙视的撇撇嘴——摆出一副亲民的样子,还是改不了暴君的本质!
出了京城,皇帝御驾行驶在官道上,雪很大,路面刚刚打扫过后,地面又重新被大雪薄薄的覆上一层。一排排的踩过去,地面逐渐变得泥泞、冰冷...雪水渗进鞋里,冻着她脚指头发麻。
刺骨的寒风吹来,她的鼻子也被冻得通红,身上和脚上穿的都是内务府发来的东西,可是好象全然不管用,一路上她不住的搓手、搓脸,抱着胳膊直哆嗦。身边的宫女们看见了,都小声的嘲笑她,依依倒不以为然,她只是想不明白,同样暴露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怎么别人好象没什么事?唯独她自己这么一直哆嗦?
天黑了,御驾进了馆驿,依依早已冻得嘴唇发紫,别人捧着热汤热水一边喝着,一边扎堆聊天,她却连碗都端不起来,两只手抖啊抖、抖啊抖...
院子里升起火,她赶紧坐到火堆旁边,抱着胳膊,蜷着身体,眼泪丝丝,不住的吸着鼻子,一脸的苦瓜相。
因为皇帝在这,所以驿馆的安全来不得半点马虎,慕枫不放心驿站里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人,索性自己绕着馆驿巡夜,两圈之后,没有发现半点异常,刚想歇息一下,遥遥的看见火堆旁孤零零的依依,连忙过来:"怎么在这里坐着?不去吃饭?"
依依昂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发紫的嘴唇轻颤着,话都说不清:"我...冷..."
"怎么会这样?"慕枫连忙坐下,看着她身上厚厚的棉袄,"你穿的不算少啊,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好?"
依依摇头:"已经...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冷..."缩在袖子里的手不住的颤抖。
慕枫的眉头深皱,不等依依反应过来,他身体前侵,一把手握住她的脚。
她吓了一跳:"你...干...干吗?!"说着,想把脚缩回来,可是冻僵的腿怎么也不听使唤。
"你的鞋是这么回事?脱下来给我看!"他低声说,带着命令的味道。
依依不明所以,她的脚已经木木的,没有知觉了,听了他的话,索性哆哆嗦嗦的解开鞋子递了过去。
握着被雪水泡透的鞋子,慕枫的眉头更深:为了这次祭天行路,内务府给每个人准备了厚厚的棉鞋以抵御路上的风寒和大雪,而依依的这双鞋呢?外面看起来和别人的一模一样,但其实内里只有一层薄薄的棉絮,其余的地方全部用软纸填塞,这样的鞋不管是手摸还是平日走路都看不出什么问题,一旦遇水立即湿透,变得又薄又冷...难怪她会冻成这样!
"这鞋是谁给你的?"他压低了嗓音。
"内...务府啊..."依依也知道这鞋上有问题,索性把另外一只也脱了,光溜溜的脚丫子伸到火堆旁,暖暖的烤着...好惬意呀。
她这样心无旁骛,到让慕枫有些不妥,他连忙站起背过身去,不去看她那双光—裸的脚丫:"不要离火太近,否则一热一冷,血脉不畅,你的脚就废掉了。"
依依点头:"我知道的。"这个原理她是懂得。
再没说什么,慕枫匆匆离开,直奔皇帝的房间。
向离晔刚刚在桌案旁坐下,慕枫就推门进来了。
"怎么了?"看着慕枫的手里拎着一双女人穿的鞋子,向离晔打趣,"看不出来,你对这个东西有嗜好?"
"这是沈依依的鞋!"慕枫递了过去,"她今天一路都是穿着它走来的,差点没冻死。我刚才已经吩咐下去,另外发了一双给她。"
一听这话,向离晔立刻知道有问题,他赶忙绕过桌案走过来。结果一只,轻轻一捏,瞬间变了脸色:"湿的?"
慕枫点头,双手用力一扯,鞋子立即碎裂开来,断口处只有少许的棉絮,其余都是白色的已经泡散的纸屑。
"怎么会这样?"向离晔沉下脸。
"很明显,有人故意跟沈大小姐过不去。如果今天不是被我偶然发现的话,明天,她仍然会这样穿着继续上路,不用半个月,她的脚就彻底废掉了。"
"是内务府有问题?"向离晔皱着眉,"还是德妃?"
"不知道,不过很明显,她被人盯上了。"
向离晔沉吟良久:"明天让她上车。"
慕枫微愣:"你不怕被别人看出端倪,也许德妃的目的就在于此。"
向离晔微微皱眉:"不管谁究竟有什么目的,你认为她明天还能走路吗?"
慕枫不做声了...
天亮的时候,御驾重新启程,德妃的车辇已经出了驿站,宫人们渐渐跟上。
御辇这次却行在最后,依依颠儿颠儿的勉强出了门,她走不快,眼看着宫女们已经开拔,她心里着急,一跳一跳的诺过去,还没挪几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拎起,直奔停在一旁的御辇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宫女们也已经启程。
依依扒着车门,圆圆的眼睛瞪着慕枫:"你干吗把我弄进来?我要下去!我又不是不能走。"这是小黑的车子,她才不要坐。
慕枫没有解释,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掀起布闱下车。
"喂!"依依也要跟出去。
"坐下!"向离晔在她的身后低喝一声。
"不坐!"依依背对着他。
"起驾!"外面,随着慕枫的一声喊,御辇重新启动,依依重心不稳,直直的向后倒去,向离晔从软榻上飞身向前,把她稳稳地接在的怀里...手臂不由自主的圈住她。
"放开我。"依依挣扎着,车里很大,也很暖和,但是她不稀罕,"让我出去,我要下车!"
"别动!"他皱着眉,不愿意放开她。
可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他让她不动,她却偏要动!而身后的那手臂却越来越紧...这种感觉像极了那个夜晚,她有些害怕了,放弃了挣扎。
感觉到她微微轻颤的身体,他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
依依连忙躲到一边,尽可能的远离他。
习惯了她的疏离,却不习惯这样的心痛,他重新走回软榻上坐下:"你的脚今天不能走路。"说完,他抓起身旁的棉毯丢了过去:"盖上吧,虽然车里有火盆,但窗子里还是透风的。"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她那双带着陌生、带着恐惧的眸子。
她不是瞎子,她看见了他脸上的那抹苦涩,是因为她刚才的举动吗?她垂下头,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细细的想了一会,又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可是,为什么会感觉怪怪的呢?她继续思考!只是...想着想着,瞌睡虫上来了,昨夜因为寒冷,她几乎一夜未眠,而现在呢?这里又暖又软,很快,她的身子缩进棉毯里,开始微微打鼾。
听着她细微的鼻息,向离晔重新睁开眼睛,苦笑着——他和她,谁更无心?
不想让她就这么躺在地上,他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弯腰抱起她,放在御辇内的软榻上。她睡得舒服,这样的动静都没有惊醒她。
看着她的样子,他微微一笑,刚想替她拉上棉毯,却发现她的嘴角上扬,朱唇亲启...
这一刻,他的心开始剧烈的动荡,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再从她的嘴然里听到那三个字!
然而,依依什么都没说,张开的小嘴满意的匝吧匝吧,又重新合上...
向离晔的心渐渐的平静了,连他自己都惊讶于刚才的反应——那么惶恐,那么害怕,那么心痛...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甜甜的睡颜尽是满足之色,这让他不由自主的俯下身,轻啄那张引起他强烈不安的小嘴,以示惩戒。
...
如此日行夜宿的过了五天,依依对于向离晔的敌对渐少了很多,偶尔也会主动找他聊聊天,只是向离晔毕竟是一国之主,尽管身在祭天途中,依然每日要处理很多政事。
每当他批阅快马送来的奏章时,依依都不去打扰他,反正御辇内吃的东西很多,她的嘴巴总是闲不住,等到吃饱喝足,就拍拍肚子睡觉,也不去管身边的皇帝用什么眼神看她。
德妃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晚上进了驿馆,她招了小太监进来问话:"本宫怎么觉得这几天皇上好象很奇怪?本宫的车辇不是应该和御辇挨在一起行进,怎么这些天皇上的御辇都是行在最后的?"
小太监摇摇头:"奴才也不晓得,可能是皇上在宫里天天早朝又乏又累,好容易出来,所以每天早晨想多清闲、多睡一会吧?"
德妃咬着嘴唇:"应该没这么简单,皇上不是这样的人,明日你替本宫好好去查看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人给绊住了。"
小太监连连答应。
"还有!"德妃强调了一下,"你再打听打听,皇上这些天是独宿还是找人侍寝的,如果召寝,就打探一下是哪里的丫头。"
昌明好容易死了,她可不想横生枝节,再出来一个女人趁着她现在不便侍寝夺走皇上的宠爱。
知道自家娘娘的小性,小太监笑着:"放心吧娘娘,这些不消娘娘吩咐,奴才一直留意着呢,这些天皇上都是一个人独宿的。"
"那就好。"德妃摆手撵他退下,"盯仔细点,千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只要等她平平安安的生下皇子,这皇后之位还会远吗?手指轻抚小腹,她心里默念着:你可要争气呀...
驿馆后院的一处小房里,花公公趁着夜色而来,推门而入。
小房里一个人面墙而坐,听见声响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花公公放下手中的暖盒:"把药趁热喝了!再说两天就到天山了,太后的吩咐你是知道得,千万仔细点,不管是皇上还是沈依依,都不能出半点差错。"
那个依然坐着,没有半点反应。
仿佛习惯了他这样,花公公转身离开,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千万不要有丝毫妄想,否则,对你对她都没有丁点好处!"
出门的时候,花公公又把门用铁链锁上,门锁的碰撞声中,他听见小房内的那个人常常的叹息声,悠远、无奈、痛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