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齐远之开口,秦大姑先对珍珠道。“大公子想请你到齐家珠厂里做工。看你意下如何?”
正纳闷齐家大公子怎么屈尊驾临自己家这茅房草屋的珍珠听闻此言,又想到方才齐近之的话。立即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珠工,插珠只粗笨地学了几日。怎劳烦大老爷亲自登门。”
“珍珠姑娘如今可是名声在外了。”已经与秦大姑攀谈过一番的齐远之摸清了秦大姑的意思。却仍不死心,希望可以说服珍珠。“若姑娘肯屈尊降贵到齐家珠厂,我奉上纹银五十两,另每月二两月钱。”
“大老爷抬爱了。”珍珠答道。“只是珍珠乃一介女子,又无长处。每月八钱已经比旁人高出许多。那还敢拿那每月二两的月钱。况且钟家夫人待珍珠不薄,怎能轻易另寻雇主。大老爷还是请回吧。”
“姑娘此言差矣。”齐远之镇定自若地上前一步道。“良禽择木而栖,不日钟家就要出大变故。就算钟家夫人有心,到时候也未必能顾得上姑娘。姑娘不为自己,也要替大姑着想。难道珍珠姑娘忍心看着大姑吃糠咽……”
“钟家要出什么大变故?”珍珠略显紧张地问道。到珠厂做工不足一月,光是钟家大爷输厂子便有两回。生怕自己没有了进项的珍珠,紧张的连齐远之后面的话都还没听完,便开口问道。
早有准备的齐远之笑着道“看来姑娘还不曾听说,钟家大爷已将珠厂输给了临镇的无赖。”
“夫人已将珠厂赎了回来。”珍珠笑着道。“难道大老爷不成听说?”
齐远之笑着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说的是今日。这个珍珠姑娘恐怕没有听说吧?”
秦大姑道“不去珠厂做工。那咱们就回家养鱼。只要咱们家的珍珠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姑姑身边,日子清苦些也不算什么。”
“妹妹,珍珠妹妹可在家?”
齐远之正要开口,门口传来姚氏的声音,紧接着姚氏提着裙子进了院子。因在堂屋里,齐远之并没有瞧见来人。站着门口的珍珠见姚氏又来了。不禁心生出了些许厌恶。
“这么晚了。姐姐有何事?”珍珠上前一步道。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多日不见妹妹,担心家里缺些什么。”说着话,姚氏到了珍珠跟前。话虽是对着珍珠说的,一双眼睛却没离开过齐近之。倚在厨房门框上吃豆子的齐近之头没抬一下,好似这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事儿都与自己无关一样。
“妹妹,齐家二爷怎么在这儿?”早从小叶子哪里听说了齐远之和齐近之此行目的的姚氏紧张地问道。
未等珍珠回答,齐远之出了堂屋,对珍珠和秦大姑道“既然家中有客,再下现行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说完,齐远之微微向姚氏点了点头。背着手往门口去了。
姚氏立即道“大老爷您往后还是不要贵脚踏贱地了。再过些日子我们家老爷就要接珍珠过门了。您这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齐远之听闻此言,猛地回过身来,目光异样看着珍珠。仍旧在吃豆子的齐近之的深低着头,脸上渐露出笑容来。
“休要胡言乱语。”秦大姑气愤不已道。“姚夫人,念这珍珠与你乃是姨表亲的份上,往日的事儿瞎婆子我不跟你计较了。咱们家几时答应过让珍珠去做妾?若要再胡言坏我们家珍珠的名声。看我不打折你的腿。”说着话,秦大姑伸手做了一个要打的姿势。吓得姚氏立即躲到了珍珠的身后。
珍珠侧开身子,又将姚氏显露了出来。“姚夫人还是回去吧。别说我现在在珠厂里做工,还能赚些钱。就算做不成珠工,咱们家还有这些产业呢。种地养鱼,我和姑姑左右饿不死就是了。”
因秦大姑的话松了口气的齐远之,听出珍珠这些话不单是对姚氏说的,同时也是说给自己的听的。掂量一番,对珍珠轻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珍珠家的小院。吃豆子的齐近之不情愿地跟着也离开了。
送走了齐远之,秦大姑道“姚夫人还是快回去吧,咱们家是贱地。您这样尊贵的人,怎么能来。”
姚氏刚想开口争辩,秦大姑继续道“珍珠,还不快送你姐姐出去。咱们家攀不起这门富贵亲戚。”说完,秦大姑转身进了堂屋。
珍珠应了一声,“请”这姚氏往院门口去。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推。挪着三寸金莲的姚氏一路跌跌撞撞出了篱笆花门儿。
“妹妹你听姐姐说。”仍然不死心的姚氏挣扎着道。“姐姐知道妹妹要强,非得拔高往上,可你也得看看齐家是什么门庭。到了那样人家作妾,擎等着被正房欺负。何况齐家大爷的夫人是出了名的醋缸……”
“夫人这都说得什么话?难道我天生就是要做妾的?”珍珠顿时黑着脸道。姚氏见到了此刻珍珠还抵死不可承认,蔑笑着道“仔细我不知道,若不是为了这事儿。齐家大爷那样的人物怎么会登你们家的闷?”
见惯了姚氏嘴脸的珍珠气结,心下明白多说无益。将姚氏推出院子外,关上院门。隔门儿道“姚夫人也太小看我秦珍珠。再往后别说是大户人家的妾,就算是正头娘子,八抬大轿到了门口。我也不会去的。”说完,珍珠扭头回到院子里,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被木门关在外边的姚氏听了珍珠的话,讥笑着道“就你有骨气,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那个缺心少肺的肯娶你这个带着个瞎姑姑的娇小姐。别以为在珠厂里学了几天手艺就了不起了。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
厨房里,准备晚饭的珍珠对姚氏的话毫不理会。堂屋里,秦大姑却为此狠狠地伤心了一回。这一夜,秦大姑辗转反侧终不能入睡。连日劳作的珍珠竟丝毫没有察觉。
第二天,珍珠一如往常一般到珠厂上工。却发觉的今日已与昨日不同。
钟家珠厂大门紧闭,十几个短衣打扮的无赖或是坐、或是卧。横七竖八地挡在门前。原本在珠厂里做工的媳妇小子三五人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珍珠见七娘子正在一旁劝抽泣的来旺媳妇,上前道“珠厂怎么了?”
见珍珠来了,七娘子气愤不已道。“都是那个挨千刀的钟家大爷。这不,又将珠厂输了出去。这回夫人也那不出银子来赎了。”
珍珠先是一怔,随即想起前一日齐远之与自己说过的话。
“把头呢?”珍珠问道。
“我也不知道。”七娘子道。“这个月的月钱还不知能不能拿到呢。”
珍珠听了呆立在原地。过了好一阵方才缓过神儿来。七娘子继续道“可怜了来旺媳妇,钟家果真败落了。还不知要被卖到哪里呢。”才好些的来旺媳妇听了这话,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这回,七娘子也不劝了,立在一旁常常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远处的珠工们吵吵嚷嚷地要去钟府。蹲在一旁的刘把头见了立即起身拦着道“大家再耐心地等等,就算钟家真是败了。镇长老爷也不会不管咱们这些人的。”
听了这话,珠工们略微平静了下来。挡在门口的无赖不禁发出啧啧之声。几个小子听见了一团怒火直接冲了上来,冲过去就要动手。
得了信儿起来支银子的庄嫂子立即与庄大哥拦在前头。
“兄弟们,咱们不与他们这些人计较。”身强体壮的庄大哥一人拦着三四个小子道。一旁庄嫂子也拦着王三儿道“好兄弟,听嫂子的。这些人不过是拿钱办事的狗腿子。与他们计较岂不是降低了咱们的身份。”
挡在门口的无赖们听了这话心中都有些不服,但顾忌庄大哥的拳脚和庄嫂子的“威名”。撇了撇嘴儿,没敢出声。
珍珠立在一旁,见平日与自己一处做工的媳妇们都热锅上的蚂蚁。心中不禁开始反思。“昨日齐远之已经告诉了自己,为何自己没有上心?”
“因为钟夫人一次又一次地化解了危机。”
珍珠自问自答道。
就在此时,齐镇长家的管家到了钟家珠厂前。珠工们见了立即围了上去。管家话不多,只吩咐珠工们到珍珠娘娘庙听镇长老爷如何断钟家的家务事。
来旺媳妇有些撑不住了起身回了家。七娘子挽着珍珠到珍珠娘娘庙前。因是女子,珍珠和七娘子与其他的媳妇都被挡在了庙外。幸好这庙并不大,即便是站在庙门前也能看清庙内的一举一动。七娘子与珍珠占了一个绝佳的位子。
此时,珍珠娘娘庙里,齐镇长与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分作两排。头上盖着白纱的钟老夫人由钟家大爷扶着站在一旁。盖着黑纱的钟夫人背对着众人,跪在泥塑的珍珠娘娘像前。
“镇长老爷,钟家家门不幸,被这小娼妇败了家业。请镇长老爷做主,将这小娼妇休回娘家。”钟老夫人声泪俱下地道。
众人听了气愤不已,明明是钟家大爷不务正业,到了钟老夫人嘴里,竟成了钟夫人的错儿。
见齐镇长阴沉着脸,不言语。钟老夫人继续道“自从这小娼妇进了门儿,便仗着京城里有个做官儿的爹,在钟府里横行霸道,强行从我儿手里夺去了珠厂。到如今已经有三年光景。原以为她是个见过大世面,管个小小的珠厂手到擒来。不想如今债主上门,她竟然两手一摊说没有银子?想当初老爷在时。咱们家可是有万贯家财,上等珍珠更是堆积如山。这才几年的光景,怎么会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呢?”
“为什么拿不出银子来,大爷不是最清楚的吗?”钟夫人突然开口道。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钟家大爷的身上。方才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的钟家大爷顿时紧张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怒火中烧,“一直都是你在管家,我怎么会知道。”
“大爷是不知道!”钟夫人笑着起身道“大爷忙着跟头牌姑娘掷骰子。跟您的那些狐朋狗友吃香喝辣。您可是钟家大爷,没有银子花,只管到账上支就行了。那管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钟家大爷这些年做的荒唐事也都被提溜了出来。
钟老夫人见钟夫人竟然让自己的儿子在众人面前丢人,气愤地上前打了钟夫人一巴掌。这一巴掌不但将钟夫人头上的黑纱打落了,同时也将在场的众人镇得不敢出声了。
“你这小娼妇,竟敢污蔑我儿。”钟老夫人大怒道。“要不是你仗着有个好爹,事事压制我儿。我儿怎会自暴自弃。就算我儿多花了几两银子,也不至于才三五年,便将老爷的家业败光了。我到是听说最近你那兄弟又连升了两级,莫不是你拿了钟家的钱财,替你娘家兄弟铺官路?”
面对胡搅蛮缠的钟老夫人,钟夫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索性将最近卖地卖房的契纸拿了出来。跪在齐镇长跟前双手呈上道。“镇长老爷您请过目,这些便是这一年来为了保住钟家的产业,小妇人变卖嫁妆的证据。老爷确实留下不少家业,这可些面都被大爷和老夫人寻欢作乐花销出去了。单单是赎那珠厂,小妇人便花了不下万两银子。即便这样,前些日子大爷还是花了一千两一直买了个头牌回家。”
亲镇长和其他几位长辈听闻此言,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在别的县,穷到过不下去的时候变卖媳妇的嫁妆也算合情理。可在珠镇,男人就算是被饿死,也不能动用自家媳妇嫁妆的念头。经管家之手,齐镇长拿到那一张张契纸。卖地的、卖房的、赎珠厂的。钟夫人早早地分好了。见了这些契纸,齐镇长再不偏袒钟家大爷。厉声道“来人,这等有辱门风的不肖子孙,还不快些镇法伺候。”
钟老夫人听了顿时大叫道“谁敢动我儿,谁敢动我儿。”
执行镇法的小子们可不管那些,将一脸惊恐的钟家大爷硬拖下去。按在地上举棍就打。钟老夫人疯一样地扑过去,想要护住儿子。却被两个小子压在了大堂里。看着一棍棍打在自家儿子身上,钟老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竟晕死过去。幸而有郎中在人群当中,当即施针,将人救了回来。
庙门前,七娘子鄙夷道“全是这钟家老夫人将钟家大爷娇惯成了如今的模样。苦了钟夫人一个好人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句话果然不假。”说着话,七娘子瞟了一眼珍珠,担心珍珠没有听进去,又重复地念叨几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