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脱下黑色的披风,屋内一个清冷的声音:“你来了?”
“恩。”来人轻声应道。
“去里面吧,准备好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放心,这里绝对安全,他去了狐狸精那里。”
将手中的披风交给随侍的丫头,来人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往里面走去。
这一步,就陷入了伦理的鸿沟。
听着房中的娇喘和木床发出的吱呀声,外间端坐的人突然笑了,笑得有对过去日子的怀念,还有怨恨,还有残忍。
汤圆烧已经退了,却没有醒来,素洛坐在床边,一声声轻唤这汤圆的名字。
想起汤圆喜欢唱小调,手里忙着活计的时候,都会哼几句,民谣素洛是不会,索性就唱起了刚才唱过的《小小》。
素洛靠在床边不记得唱了多少遍,只是记得自己跟着记忆中的旋律轻轻哼唱着,哼唱着,慢慢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金色的梦。她依然没有记住梦的内容,却感到自己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快乐得好像置身天堂。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隔着无尽的岁月和悠远的时光,缥缈而绵长,如同飘在天上。
“素洛,你要记住,你一定要长大,长大后你要做我的新娘……”
她一定是哭了,在梦中哭了。这个声音被她隐藏了这么久,这么久……久得她已经忘记了,这究竟只是她虚构的梦境,还是真实地存在过。
那么多艰辛的岁月,那么多痛苦的时光,那么多无法言说的屈辱和伤痛,她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
素洛知道,这不仅是为了活着,或是更有尊严地活着,而是因为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有一天,那个跟她有过约定的人,会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为她点亮黑暗。
依照约定,她长大了。
长得清丽脱俗,美丽的不可方物。
可一切都变了样,她的童话故事扭曲了,变得充满暴力,鲜血淋淋。
素洛在这个金色的梦境中,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呜咽着。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整个人都蜷在一起,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到最后,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只有一阵一阵地颤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霍良夜没有回书房,而是漫无目的的在府中闲逛,走过花园,路过湖边,走累了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夜空,没有想象中的月朗星稀,天空中压着厚厚的黑云,挡住了轻柔的月光,拦住了浩瀚的星海,看得人压抑。
抬脚刚要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畅风阁,不禁暗自嘲笑,霍良夜啊霍良夜,你这是中邪了么?怎么不管怎么样,那个对你冷漠,甚至恨你的女人就总是出现在你的心里呢?!
尽管这么说,还是关不住自己的脚,抬脚跨过院门,静谧的夜空传出孩子一样的呜咽声,霍良夜向声音的来源走去,来到门外,轻声回门进去,就看见素洛趴在汤圆的床边,闭着眼睛,睡梦中的她泪眼婆娑,肩膀一颤一颤。
霍良夜像被人扼住了心脏,眩晕般的疼痛。
有多大的悲伤,梦中竟然还能流泪。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的打横抱起素洛,往她的房间走去,突然出现的怀抱开始让素洛一惊,微微地挣扎,霍良夜不敢轻举妄动,僵直的保持着固定的姿势站着,不一会儿,素洛轻轻嗅着什么,露出孩子般纯真的微笑,往他的胸口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霍良夜宠溺的看着怀里的人,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久久不愿离开,知道微凉的唇与额头一个温度,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怀中的人:“素洛,素洛,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你好像越来越重要了,我好像要输了…………”
即便这么说,霍良夜也知道,一些事情开始了就无法停止。
风花雪月的事情,之所以人们向往,是因为外人总是用享受的语气形容其中得到的欢愉,
却从来没有人会把自己受到的伤害一一列举,因为羞耻,因为人人口中经常提及的自尊。
而,风花雪月的前提是彼此都没有触及到生命的底线。
这底线的范围很大,包括亲情,事业,金钱,友情。
这底线的范围可以很小,小到一道伤口,一句讽刺……
霍良夜和衣躺在床上,素洛的头靠在他左边心脏的位置,睡得香甜,他们第一次没有任何情欲的躺在一张床上。
没有赤。裸,却比任何时候心靠的更近。
清早醒来的时候,素洛发现自己盖着锦被躺在房间的床上,她明明记得是在汤圆的房间的,难道自己梦游了?!
她起身发现左边的枕头有轻微的凹陷,更加疑惑。
这是红裳端着水盆进来了,笑着说:“少夫人,醒啦。”
素洛问道:“红裳,你来的时候可看见房中有什么人么?”
“没有啊。”红裳一边投着手巾一边说道:“我来得时候少夫人就在房中休息,也没见到有谁出去啊,怎么了?”
素洛接过手巾,淡淡的说:“没事,可能我记错了,伺候起身吧。”
吃饭的时候,红裳问道:“少夫人,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办么?”
素洛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赶紧问道:“红裳,今天初几了?”
“八月初三。”红裳顺溜的答道。
“哎呀,竟然忘了!”素洛轻拍额头,随即吩咐道:“去准备马车,今天要出去一趟。”
“用叫上大少爷么?”红裳问。
“不用,他也有事情处理。”素洛放下碗,有些不悦,又不是没有他的允许自己不能出府,叫上他干什么。
往城北左西胡同去的路上,素洛回忆了一下前些天搜集到关于剑三江的资料,剑三江是家中排行的老三,大哥叫剑大江,老二叫剑二江,他们三个原来只是普通的山夫猎人,那年数九冬天,兄弟三人上山打猎,很幸运的遇到一匹幼狼,这对于多天上山没有任何收获,已经饥肠辘辘的兄弟三人来说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三个人各有分工,老大拉弓,老二下套,年幼的老三负责放风。
老大剑大江的箭法了得,可以称得上是百发百中,那天弦动箭发,本是瞄准的狼心脏的位置,怎奈那天朔风强劲,将羽毛箭吹偏了轨道,一下子扎在狼崽的左前腿上,疼得狼崽跪在地上,如泣如诉的呜咽,本来冬天的山林就安静,这幼狼的叫声听起来分外的清晰,老大怕引来成年狼群,赶紧拉满弓,要在射,就听剑三江喊了一句:“大哥小……”
心字还没有喊出口,剑大江就被赶来的成年狼扑倒在地,狼张着血盆大口,一下就撕掉了剑大江还拿着弓箭的右手,一甩头手臂带着喷涌的鲜血在满眼雪白的冬景中划出一道血红的伤口,重重的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
剑大江惨叫都没来得及,就疼得失去了直觉。
剑二江抽出腰间的弯刀,挥向失去理智的狼,狼是一种很警觉的动物,常年的野外生活让它能分析出动作的轨迹,它在弯刀还没落下的时候咬住了握着弯刀的手,血脉喷溅,染红了通体雪白的狼身,血腥味道激起了狼的兽性。
年幼的剑三江眼睁睁的看着狼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吓得连跑都忘记了应该先迈哪只脚,呆呆的站在那里。
再这样下去,他们兄弟三人今日就要葬身狼腹。
关键时刻,昏迷的剑大江用脚拉弓,一箭射死了距离剑三江只有两步之遥的狼。
刚才还身体灵活的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氤氲开来。
剑大江忍着疼站了起来,命令着说:“我们快走,这血腥味道很快就会引来山中的野兽,到时候,我们就逃不了了。”
兄弟三人,互相搀扶着,走下了山。
回到家,养好伤,生计成了问题,一个没了右胳膊,一个右手,再怎么也做不了猎户了。
剑三江每天出去却也是没有任何收获,他跑遍了街面上的铺子没有人愿意招收他,都说他长得瘦小,一双女人般绣画的手做不了粗活。
走投无路的他找到了当时有名的刺绣高手瑞夫人,年幼的他信誓旦旦地说:“你教我刺绣,我会让你名扬四海。”
瑞夫人觉得有些可笑,一个乡野的猎户竟然要学刺绣,而且还这么信心满满,有多少出身名门的人想跟自己学习她都不收,哪能手下这个野小子,虽然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智慧和悟性,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你不会画花样,我哪能要你。”
听到这句话,剑三江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五天过去了都没出现,瑞夫人就当成是小孩子的心血来潮,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六天,剑三江又叩响了他的大门,递过来一张画纸。
瑞夫人接过来,大大的吃了一惊,上面画着的图案自己从未见过,火红的花盛开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花瓣红得像要找起火来,边缘带着淡淡的金色,花中两个纤细的触角般的花蕊,像精灵的眼睛,花很大,衬得下面紫色的叶子想散落的紫玉。
剑三江说:“这是红莲山的山顶红莲,我用了三天时间爬上去,用了一天时间画下来,两天时间下山,你看我画的不比你差!”
瑞夫人的惊讶远不足以用震撼来形容,红莲山连成人都望而却步,到处都是雪崖峭壁,常年积雪覆盖,山顶的红莲听说只在冬日绽放,美不胜收,却没有几个人见过,因为很多人还未登顶就已经失足跌落山涧,或者活活冻死,面前这个面黄肌瘦的男孩竟然完成了成人都不敢于完成的事情,其中的气魄和胆识有几人能敌,于是,瑞夫人收下了这个徒弟。
将她的毕生技法全部传授给了剑三江,而剑三江也不负期望,将瑞夫人的名声远播整个大陆,很多人纷纷慕名而来。
尤其是其中的马尾绣,更是一绝。
素洛坐在竹椅上,悠闲地喝着竹杯里泡好的清茶。
剑三江的屋子、凳子、桌子……除了他的绣品是绣在上好的丝缎上,都是用竹子做成,要不是知道这是西京城,素洛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江南呢。
他的竹屋上,便写着四个清秀的字:听竹小筑。
“好个听竹小筑。”素洛夸赞一句,将一杯清茶举到唇边。
这是素洛喝的第十八杯茶了。
从清晨到日落,素洛也等了四个时辰。
却迟迟未见到剑三江此人……
只有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人,双手背在后面,偶尔咳嗽几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