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一直站在素洛身后的红裳揉着站得发酸的腿,抱怨得皱着眉,捶了锤僵硬的腰:“少夫人,这摆明了是不拿我们当回事,让我们白白在这里耗费时间,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素洛眉毛微挑,放下竹节做的茶杯,慢慢的悠然姿态,并不阻拦:“行啊,你大可以现在就回去,到时候八王爷喜服上面的马尾绣就由你来绣上去。”
“啊!”红裳惊讶的连连摆手,推辞道:“算了吧,红裳哪里会啊?”
“既然你不会就耐下心来,莫要说什么浪费时间的鬼话。”素洛敛了脸色,冷冷地训斥道。
红裳知道自己错了不敢造次,脸涨红的想要滴出血来,低下头,唯唯诺诺的说:“少夫人,红裳知道错了。”然后又重新在素洛身后站好。
素洛满意的点点头,心中赞叹道还真是一个进退有分寸的丫头,素洛轻笑,看红裳像是被父母训斥后低头认错的孩子,便起身拉起红裳的手,红裳略微有些惊讶,却没有说话,素洛索性拉着她走到听竹小筑前面,她的声音轻柔的像三月和煦的春风:“红裳,你听到了什么?”
红裳侧着耳朵听了半天,一脸茫然的说:“什么也没听到啊。”
素洛摇摇头,指着外面种满竹子的院落:“不会的,你仔细听,这是秋风穿过竹叶的声音……”又指了指枝头:“那是鸟儿在竹叶间的鸣叫。”往东走了几步停下:“那边还有一泓清泉,潺潺的流水声,分外清晰,流过竹根,滋润进泥土中,还有,这房间中还养着几个盆栽,屋外的微风拂过,树叶会沙沙作响。”素洛顿了一下,看着红裳说道:“很多时候,只要你愿意,你就会发现你的周围有很多值得你欣赏的东西,在时间静静流失的时候,自然会赠予你许多值得珍藏的东西,只在于你用什么生活态度去面对,是享受生活,还是抱怨生活。这里的名字是听竹小筑,听竹小筑,倘若不用心聆听,怎么会发现其中的玄妙呢?说不定你就错过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
红裳没有说话,当时素洛看得出来,她的眼睛放射出从未有过的光芒,相信素洛的话在这个女子的心中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一生,往后的每时每刻她都会用心聆听,学会享受生活,去发现自己原来从未发现的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仆苍老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听竹小筑的沉静,他看似昏花的眼竟似落出一丝笑意:“霍夫人,我家主人有请,请随我来。”
仆人转动书架上的机关,书架开始旋转,随着旋转的角度越来越大一个竹舍坐落在眼前,老仆带着素洛和红裳走到竹舍中,屋中三个人坐在竹椅上,一言不发。很难想象,这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名动天下的刺绣大师剑三江。
一个人右袖管空空荡荡,全身上下沾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一幅山水画一言不发,旁边的人身上全是墨迹,右边的袖口也空无一物,左手里拿着狼嚎,蘸满墨汁,低头思忖着什么,最后一个人身着白衣,一尘不染,懒懒地斜倚在竹椅上,好似全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无,两只手轻轻放在面前的绣栅上,双手洁白细嫩,却好似比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的手还要柔软。
持狼毫的人回转身来,三十几岁年纪,一张脸居然十分清矍,丝毫不见猎户的凶恶,微微笑道:“有劳霍夫人久候,我是剑二江,这位是我大哥剑大江,这是小弟剑三江。”剑二江分别介绍了二人后,又道:“我等三人在门内听到霍夫人的话。”他用狼毫向素洛指来,素洛微微一笑,他点点头继续说道:“霍夫人的语词清绝,深得听竹三味境界,便请苏伯将二位请来,却是为了帮大哥解决一个难题。”
素洛心知这是开始考量她的能力了,谦虚的一笑:“我等只是慕名而来,想来讨教绣法的平民百姓,也不见得有何高见,只能随着心里所想瞎说说罢了。”
剑二江叹口气,说道:“霍夫人不必过谦,刚才一番言辞就知道霍夫人非池中之物。”
他指着剑大江面前的水墨丹青,说道:“这是我家大哥最为得意之作,名为飞天图,大哥想让小弟将这画绣成绣画,可是一时想不到什么佳句题词在侧,但三月前,有一书生偶然见到此画,大称绝妙,便随口吟了一句‘举首月半圆’,大笑而去,这下可就苦了我家大哥了……”
红裳好奇的问道:“为何是苦了剑大先生呢?”
剑二江看了红裳一眼,又接着讲道:“大哥觉得这七字字简意深,语味隽永,是一个绝好的上联,可是自己偏偏对不上下句,急得夜夜睡不安寝,白天食不知味,这飞天图却也一直绣不成,我等在小筑内听得霍夫人语句清雅,或许为大哥对得上这个上联,也说不定就解得了这个难题。”
素洛轻轻点头,心中暗想,怪不得打听来的消息说着段时间有说剑大江情绪低落,剑三江托人打听一个书生的下落。
素洛脚下却不停步,走到丹青前细细观看,只见画中云气舒卷,空中月轮半露,一个水墨女子衣袖翩然,环佩叮当,一脚已然腾空,另一只脚也飘飘欲飞,飘渺的云穿梭在周围,话中的女子容貌艳丽,举头望月,脸上有一丝兴奋,还有一丝不舍,身后是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茅草房,还有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剑大江目不转睛地盯着画轴,口唇不住翕动:“只道话分别……原是逞婵娟……对‘空中月半圆’都是不好,空中月半圆,空中月半圆……”剑大江眼神呆滞,竟如痴了一般。
素洛望了画半晌,看懂了画中的内容,这是嫦娥透视灵药飞往广寒宫的一幕,心里面顿觉一种离别是的桑干河忧愁,这幅水墨丹青竟似有一种魔力一般,直将人的注意力直吸过去,双唇轻启,素洛缓缓道:“何不对‘天奈九寒秋’?”
剑大江一惊,如梦初醒般的猛然站起,大声道:“对!对!空中月半圆,天奈九寒秋!空中云半圆,天奈九寒秋!!”转头向剑二江喝到:“拿笔来!”剑二江似早有准备一般,将手中狼毫向剑大江递过去,剑大江偏头,左手拿住笔杆,蘸满墨汁的狼嚎如狮子摆首一般,向画幅中挥去,簌簌几笔扫过,那水墨嫦娥竟然衣袂仙绝,飘飘然的像半轮月飞去,剑大江画完后,在一旁题字,顿时如换了一人一般,凝神静气,笔走龙蛇,如落云烟,“空中月半圆,天奈九寒秋”几个大字跃然纸上,那最后的“秋”字尤为飘逸。
画好之后,剑三江开始动手绣了起来。
即使素洛是从小就看过娘亲高超的绣法,却从未见过这样卓越的绣技,也从未发现原来男人拈起绣针的姿态也能居然这样好看。
剑三江拿着绣针,好似剑客拿起了心爱的宝剑,文士持着熟悉的毛笔。一针一线快如风,徐如云,如最美的女子梳理她的云鬓,又如豪迈的将军舞起长刀。
飞针走线,速度快得眼睛已经跟不上。
只一会功夫。
剑三江抽出最后一根线,白嫩的手拈着绣针,满意地叹了口气。
老仆慢慢走进来,拿着裱画的画框恭敬的询问:“主人,这幅绣花是不是要装裱起来,摆在旁边的陈列室。”
剑大江哈哈大笑,声若洪钟:“今天的绣画确实要装裱起来,不过却不是送到陈列室。”他大步走过来,用眼神示意仆人,大笑道:“装裱好了之后,送给霍夫人当做礼物。”
剑三江清秀的脸庞落出一丝笑意,始终不出一言,白皙秀美的手一抖,三丈白绢如龙在天,居然让他卷成一卷,手再一扬,卷好的白绢落在老仆的手中。
老仆手脚麻利的装裱妥当,恭敬的走到素洛面前,双手奉上绣画,素洛接过来,落落大方的向上座的三个人笑着说道:“那素洛就不推辞了,在此谢过各位前辈了。”
剑大江笑着摇头:“哈哈,应该是我说谢谢才对,今日要不是有霍夫人,我还说不定要钻多久的牛角尖呢,今日这句让我豁然开朗,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做到就尽管开口。”
素洛把绣画交给红裳,说道:“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剑三江开口说道:“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素洛整理了一下语言:“八王爷大婚之日的喜服由霍家来负责,爹爹看得起素洛,将此重任交给素洛,上面的刺绣图样花纹全部都已经完工,只剩下正面的百鸟朝凤图,素洛想其他绣法都不合适,表现不出王妃的高贵和与众不同,所以就想到了马尾绣,可怎奈小女不才,学艺不精,不会这么高超的技法,这才厚着脸皮想前来讨教一二。”
“我还当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好说好说,马尾绣我三弟最为擅长,一定按时让你交上去,不会耽误吉时。”剑大江爽快的应声,看向剑三江的方向:“三弟,这点小事对你来说不难吧。”
剑三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问道:“八王爷叫什么?”
“八王爷姓淳于,单名一个野字。”素洛不知道剑三江为何突然提起淳于野的名字,只是知道他曾经为先帝绣过龙袍,难道还与淳于野有什么过往么?不应该吧,先帝登基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她的心中有些疑惑。
“哦,都这么大,该成婚了。”剑三江了然的点点头,嘴上耐人寻味的一笑,牵动眼睛弯了起来,保养得当的皮肤全然不像是已经年近四十的人,喉结微动:“好,这个活我接了,明天把画样送来吧。”
“素洛谢过。”素洛清朗长笑,与红裳走出听竹小筑。
外面漫天星星闪烁,月光柔和,竟已是入夜了。
上了马车,往霍府走,路上会经过一条偏僻的小巷,黑夜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