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良夜靠着闭目养神,素洛看向窗外,一般素洛和霍良夜都在的时候,汤圆不会坐进马车的,今天偏偏例外,说什么也要坐进来,嫌恶的甩掉了承业的手,素洛看出这两人的异样,想必是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一路无话,到了霍府霍良夜率先跳下马车,头也不回的往蔓青园去了。
素洛带着汤圆回了畅风阁。
是夜,汤圆收拾着桌上的夜宵的碗筷,听得外屋人声嘈杂,正想出去看看,房门猛的被踢开,她闪之不及,被撞到地上,却见是霍良夜,便闷声不敢造次,忍着痛请了安之后,便退缩到墙角。
刚用过夜宵的素洛胃不舒服,正伏在书案上临字帖,见霍良夜冲进来,也不惊讶,继续低头临摹。
此刻临的是前些日子在书架上偶然发现的一本线装书,封面都坏掉了,看不出作者是谁,不过这个作者可真是写得一手好字,配上他的字,书中的诗句也附上了新的意义。
素洛自幼便喜欢书法,喜欢柔软的毛笔蘸着饱满的墨汁,在白色的宣纸上写下一字字,清香扑鼻的墨香,宜都市最美好的回忆。
她小的时候,曾经看到娘亲盯着一本诗稿发呆,悄悄凑上去看,发现不仅词藻凄美,字迹也雄秀端庄,用笔混厚强劲,饶有筋骨,亦有锋芒。
素洛羡慕不已,问道:“娘亲,这是谁的字迹,可不可以借给女儿临摹?”
娘亲温柔的拍了拍素洛的头,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道:“世人都说你叔叔天资颖慧,博通经史,工书法,擅丹青,却不知他夜读三更,闻鸡起舞,酷暑寒冬从不曾怠慢一日。他幼时每日要临帖百张,数十年的艰辛都凝集在这字里行间。素洛你虽聪慧但爱取巧,不及你叔叔半分刻苦刻苦。若你叔叔还在世,能督促你一二,他日必成大器。”每说到此,娘亲的眼眶便红了,素洛也记住再也不提叔叔的事情,尽管她一直都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书法造诣如此高超的叔叔。
那日之后,素洛本就将仰慕叔叔,也为了讨娘亲的开心,便决心认真练字,每日里坚持临上几篇字帖,数年下来也略有小成。
霍良夜见素洛静坐在灯光下一笔一划的临着帖子,蝶翼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青灰的阴影,两颗荧白的南珠耳坠在颊边微微摇逸,风清云淡,波澜不惊。一股挫败感夹带着适才的怒火从胸膛中爆发出来,他随手拿起一个汝窑的花瓶就砸了下去,接着是桌案上的碧玉山石,成窑的五彩陶马,倾时房中已一片狼籍。
到处都是碎片和即将变为碎片的物件。
汤圆捂着耳朵吓傻在那里,连脸上被花瓶碎片刮破都未曾察觉。
素洛的笔落在了“涯”字的最后一划上却再也写不下去,墨汁顺着笔尖滴在了宣纸上,迅速的渲染开来,一个大大的黑结,像心头的一颗痣。
素洛无力的搁下笔,抬起头,见霍良夜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狭长的凤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象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他踹倒一张椅子,走到床前将上面的棉帐,帘穗一把揣下来,两三下便撕了个粉碎,又见缎被上绣着‘鸳鸯戏水’,更是眼前一刺,双手一扯而裂,哗啦一下听到撕裂声,心中也如开了个大口子般的痛。
“你闹够了没!小心伤口裂开!”
听到那声娇斥,霍良夜霍然转过身,喘着大气一步一步的走到素洛面前,凝视着她平静的脸。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唇,这些天以来,他在心中不知描绘了多少遍,可当此刻真实的映现在眼前时,才知道数千次的想像也不及这一眼的悸动。
“良夜,赌局还在,可是已经不是原来的局了。”数天前,苏颜未来看霍良夜,酒过三巡之后,酒量很大的霍良夜竟然喝的酩酊大醉,醉后,他捶着自己的胸口,说道:“颜未,你说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看见她我的心就会疼,疼得让我不知所措。”
苏颜未擦掉霍良夜嘴角残余的酒,眼神深邃温柔,带着蛊惑性德嗓音说道:“那是因为恨,你恨她,深入骨髓的恨,她的到来抢走了你的一切,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所以你看到她,心不是疼,而是哭泣,为你的失去而哭泣。良夜,前些日子,我的手下在一间铺子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是心情一瞬间低落谷底,一把摔碎酒杯,后心的伤口又温湿感,月光下紫色的衣衫泛着妖异的暗红,苏颜未依旧面目温柔,像个玉雕的菩萨说:“良夜,无论别人怎么样,都是他们的错,与你无关,我永远都会帮你,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多年后,当霍良夜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的时候,方知错的原来是自己。
错的那么离谱。
“没有!当然没有。”霍良夜从怀中掏出双髻田青石流苏金发钗和紫朱小金环手镯,晃了晃,一甩手,镯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落在地上受了重击变了形状,发钗上面的青石流苏蹦蹦跳跳的散落一地。
素洛闻风不动的问道:“是个好东西吧?”
“那是前朝的皇帝宠后的心爱之物,听说戴着得人有祥瑞护身,能辟邪,去晦。总是有前两黄金也买不到,那个是我当年为当今皇上大婚准备喜服时得的赏赐。”霍良夜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挑高了眉不屑的说道:“可现下在我眼里,它已一文不值。”
素洛有些惋惜的看着地上凌乱的残骸,很是遗憾的道:“若能流传于后世,可是价值连城的,你这种暴谴天物的举动实属不明智。”
霍良夜不禁冷笑道:“你若是可惜,为何又轻易送给他人?还送给了下面的使唤丫头,让她拿到当铺去当了换些银子,怎么,霍府每个月给你的钱饷不够你的花销么?还是你看着拿东西就是心烦?做都做了,此刻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了!”
素洛觉得十二分的委屈,说道:“我怎么知道这是如此稀罕的宝贝,有这么悠长的历史,只是看它低调的华贵,手艺独特,还有霍家特有的图腾暗纹,虽然估摸到几分,可你也没与我郑重交代过,怎怨得我!”素洛美目看向霍良夜,幽幽的说:“再说,这东西是你在我们第一次成就夫妻之实后遣人送过来的,那时候,我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怎么知道它这般的独特。”
“是吗?你心里有数。”霍良夜听到素洛的话,像被针刺了一样,胸腔内德某处尖锐地疼了一下,他偏执的偏过脸不去看她,声音略有些嘶哑。
“今天若不是为了这只镯子,你也不会去黔东南闹事去了,不是吗?”素洛反问道:“你我之间,变成现在落到如此田地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么?”
霍良夜缓缓向门外走去,待到门廊前身形一顿,声音干涩的说道:“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我们,你从来都没有把我真正的当做夫君对待过不是么?有的时候,真的想,倒不如在山洞那里死了算了,毕竟那时的我与你,真的放下了一切,真心相待。”
素洛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响。
霍良夜不由的捏紧拳头,挺拔的背影隐透出浓郁的孤寂,他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素洛看这霍良夜的背影,心中升起的悲伤像喷薄的泉,滔滔不绝,潺潺不息,整个将她浸在冰冷的泉水中,掠夺着她的呼吸,她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杀她?她究竟看到了你什么秘密?”
霍良夜被素洛的这句话问住了,后背僵住,直直的转过身,深不见底的眼睛像要吞噬一切的狠绝,彻骨的声音:“她该死!”
素洛发现,这就是他们无法沟通的地方。
霍良夜,轻贱生命。
而她尹素洛,珍爱每一条生命。
“是不是你觉得每一个不听你话的人都该死?”素洛问道。
“是。”
“那有一天你会不会也杀了我?”素洛的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伤感。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不会杀你,毁灭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杀人只是最低级,痛苦最少的而已。”霍良夜勾唇冷讽道:“所以。你最好别存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念想,你知道我不会饶过任何人。”
素洛冷笑:“那可就要多谢提醒了。”
杨伯拿着烟锅坐在小木凳上,眼睛半闭着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
他已经很老了,又是霍府的老伙计,跟着霍元章风风雨雨四十多年,染布的技艺是西京城一绝,腰缠不敢说万贯,百贯也是有的,怎奈膝下无儿无女,最头疼的就是没人给他送终,他做梦都想天上掉下来一个孩子给他做孙子,教他技法继承他的衣钵。
这时,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人走过来,弯下腰客气地说:“老人家,请问这里是霍家绣坊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