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从夫,夫要妻死,妻怎敢反抗,又何况凌晚殇不过是一个妾室!’这般刻薄而忧愤的话,出自任何人的口,顾天御都能够相信,但是,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凌晚殇。是凌晚殇啊,她说了这么一番话,让他不能置信,这话是她说的,是从她的口中蹦出的这些个字眼。那个淡然的,似乎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眼中。那个他曾经深深的思索着,这个世界上,她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她竟还有这一面,淡然,冷静,温柔,聪慧,却也冷漠。这之外的另一种性情。惟有这一种,令顾天御极度的不喜欢。
他的面上亦有些微愠,或许因是晚殇,也因他心底还有一丝愧意,他不曾发火只沉着面色。毕竟他是帝王,毕竟他能对晚殇的容让与忍耐是到了最大的极限。
晚殇心底,渐渐的平静下去。一段长久的沉默,在二人中扩散开。谁也不愿意妥协的开口。直到尹归年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万岁爷,您该早朝了。”
顾天御因此回神来,晚殇此时正想着自己今次怎的这般沉不住气,有话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心底的疑惑满满,全由他而起,若是欲解惑,自该由他来解,可是偏偏的——
现下听了尹归年这般说,于是朝顾天御福身,道:“臣妾恭送圣上早朝。”
此刻已经将近五更。天亦是渐露鱼肚白。顾天御望晚殇一眼,终是无语。转而离去。
慈安殿
妃嫔们已经陆续的前来请安。此刻的夜水端坐于主位上,与妃嫔们说话。
“哀家不是说了么,今后无须时时来慈安殿请安,后宫之事哀家早已经交由凝皇贵妃打理,你们遇事可去倾华宫请教凝妃——”
话到此顿住了,凤眼微眯着,却是望向了夜恋凝。正欲说什么,却是这时,晚殇走了进来。那样从容自若,却是那样突兀地让众人不置信。
夜水原先望向夜恋凝的凤目微微转移着,望向了晚殇,没有惊讶,没有表情,一片的平静。
晚殇缓缓地福身:“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千岁。”站起身的时候,水眸淡淡地扫过众妃嫔,夜恋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稍纵即逝,却不曾逃过晚殇的眼,再来,是云若,她的眼底有一丝莫名的怯意,晚殇淡然如故。坐于右边第三座的苏熏,倒是一脸泰然的抿一口茶,似乎晚殇并未归来。而此时竟愣是没有一个妃嫔想到,该起身向晚殇这位皇贵妃行礼。慈安殿上,望去,似乎并没有留给晚殇的位子。思及适才进殿之际,所听到的夜水的那番话,晚殇的嘴角轻轻扬起,双眸蒙上了疑惑。
正是这时,夜水似乎才回神一般,淡淡地道:“晚妃怎么来了?”而后又转向莫德恩道:“该死的奴才,都忘记怎么伺候主子了吗?晚妃来了这么久,也不晓得伺候她坐着!”迟迟地,终于是有人搬了一张座椅来。放置左边第一位,正在夜恋凝的正对面。
“谢太后赐座,不过臣妾前来,是有事儿想请教太后娘娘。”晚殇淡淡地望夜水一眼,她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哦?晚妃一向不理世事,又哪会有什么事儿需要‘请教’哀家?”
“臣妾只是想请教太后娘娘,方才您说,后宫众姐妹有事儿可去倾华宫请教凝妹妹,那么,意思便是臣妾若有事,也必须去请教凝妹妹么?”晚殇的疑惑,原本便是刻意的假装,此刻真正想问的,也并非是这一句。不过这样的话,却是一定能够教夜水起注意。她会以为,这个一直假装着不问世事的女子,终于是沉不住气的露了本相。这样,势必的会将自己单独留下。
事实上,打这一刻起,晚殇已经,真正的决心了,不再过问任何事,不管是谁的都好,只要不曾牵扯上她凌家,她可以不问,不闻。至于他——若自己真的想以淡然出世来保全自己,若是真的无法遗忘,便让他,沉淀做自己心底,最深沉的梦吧。
夜水瞬间笑起来,眼底泛冷:“哀家以为,晚妃当真是不理世俗意欲成仙了呢。”
晚殇淡淡一笑,望向夜水:“世人皆是渴望成仙的多些,晚殇自然也是做此想,只不过,晚殇能否成这个仙,到底还得仰仗着太后娘娘呢。”
夜水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暗付,她这算什么意思?想与她玩心思吗?谨防慎防的,到了最后,忽略了这个丫头!
她是绝计要陷入宫斗了吗?
一个凌晚殇而已,斗不过她的话,不是白活这么些年?或许等皇帝对此女失望的同时,可以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凝儿这边?爱女被冷落,凌云志应该会变吧?
“哀家也乏了,都散了吧。”晚殇离去的同时,夜水这般说道。众妃嫔于是纷纷的退出慈安殿。
擦身而过间,三三两两的低语絮絮。晚殇只充耳不闻。只清晰地听了夜恋凝说一句:“这宫里的一株寒梅,终于是怒放了。”
晚殇淡淡抬手,挽了挽垂于耳际的流苏,只做风吹乱发髻的样子,从容离去。
遥遥的,锦缘朝自己疾步走来:“娘娘,您昨个夜里回来的?皇上正在宫里等您呢。”
“他在等本宫?”晚殇低喃一声,却不若锦缘焦急。只是,她说了昨夜,倒教她想起一件事儿来。锦缘焦急着想让自家主子赶紧回宫。晚殇却拉了锦缘的手,道:“锦缘,本宫想起一件事儿,想让你去办……”
晚晴宫
顾天御面色不佳,却也不曾发火。一下了早朝他便来了晚晴宫,可是却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人,等了近半个时辰,她还不曾回来。
第一次他觉着晚晴宫再不若当初那般能令自己莫名的安神。晚殇缓缓地步入殿中,看着躺在贵妃榻上的顾天御,安静地沏了一杯茶,放在他的左手边。
良久后,顾天御睁眼:“今早,你不是单纯的只给母后请安那般简单吧?”
晚殇静坐一旁,只淡淡瞥一眼顾天御:“皇上以为臣妾能够做什么?”
“你——”顾天御望着她又如之前一般神情,自贵妃榻上起身:“晚儿,朕与你,咱们之间——”
“咱们之间?皇上,再没有谁与谁之间了。”
“朕知道,朕不该看着铭儿那么做,而害得你差点丧命——”
“不,臣妾该谢谢铭儿,如若不是他那一刺,凌晚殇便真的如传言所说的那样,成了一个鬼了。”晚殇自座上站起。走到了窗前:“倘若,我说在我去延华宫之前,琦嫔已经死去,倘若我说,颜嫔来晚晴宫不过是偶遇,你晓得宫里怎么传我么?你相信吗?”
“你以为朕不信你,所以试探你?朕如若不信你,便不会单独来,朕如若不信你,便不会日日的宿在晚晴宫,好让人以为,晚妃你并未出宫去——”
“你信我,却还是试探了我,如若这也算做你的信任的话,这样的信任我不需要!”
“朕不是来与你吵嘴的。”
“晚殇也唯有这一次,从今而后——”
“你是想要与朕决裂了吗?从今往后,好一个从今往后,凌晚殇!朕的忍耐亦是有限度的。”
“臣妾恭喜皇上,从今而后,再不必忍耐臣妾。”晚殇心中原本是闷赌的荒,嘴上愈发的不择言语。现下更是任信的忽略了所谓君臣礼数,对他说的话,便愈发的不留余地。这次之后,顾天御再踏入晚晴宫已经是两年后的事。可以说,晚殇是真正的得到了平静。自然这是后话。
顾天御本是帝王之尊,能够如此忍让着晚殇已经是十分的难得,现下听她如此说,一怒之下,便拂袖而去。
盈秀此时正欲进殿,却迎面的对上了满脸怒意的顾天御。行了礼,他却并不看她便离开了。进得殿中,却见自家主子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娘娘,你怎可——”话未说完,却是暗香在身后接话道:“有吵有闹才是夫妻的样子呢。”
盈秀听了这话,愣了一愣,便没再说什么,而晚殇呢,听了暗香的话,猛地回神来,却是愣怔着道:“做不成夫妻的话,还可以是朋友,但是,倘若做不得夫妻,连朋友也做不得了,那还能做什么?”
暗香与盈秀心中皆为大惊:“我的好娘娘,这个想法可万万要不得,什么叫不做夫妻了?您与皇上,本来就是夫妻啊,怎么能说这话呢?”
晚殇淡淡一笑:“你们这是怎么的?本宫不过好奇,说说罢了。”
如若,连朋友也做不成了,那么我们便只能做陌生人,或是——或是敌人了。
只是顾天御,咱们是要从此对立呢,还是行同陌路?无法对立的话,那便只好,从此陌路了吧。
“对了,本宫不在宫里这段时间,没有人晓得吧?”她记着顾天御说的话,他是为了不让人发现晚妃不在宫里,是以夜夜宿在晚晴宫,而今早她去慈安殿中,夜水也说了‘晚妃怎么来了’,而不是说,‘晚妃怎么回来了’。一字之差,便让她明白,夜水并不晓得她不在皇宫中。
暗香与盈袖皆是点头:“皇上夜宿晚晴宫便表示着宫里无人知晓。因为宫中规矩,帝王不可能宿在没有宫妃的妃嫔殿阁中。”
晚殇闻言,心底思量着,如此说来,顾天御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只是谁又知道,这样的苦心何尝不是与他自己一个方便呢?
毕竟,慕容浅非——如此若是他们想谈些什么,不是更加的方便?
“对了,皇长子怎样了?”晚殇这话一问出,暗香与盈秀皆是黯了神色,默然不语。
晚殇望她二人的神色,心里不由一紧,顾铭怎么了?难道她还是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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