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话机响了,中队长命令我联系其他队友分散至14栋楼的至6单元。”
“1分钟后,整栋楼里人群疏散完毕。中队长背下来一名70多岁的瘫痪老人,据说是儿女都不在本市,家中的保姆一见起火,早就只顾自己逃命了。老人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幸好有中队长及时赶到,才救了她一命。”
“火势最严重的18栋和4栋两座楼,已将救险级别提到了次高。我知道,中队长的家就在4栋,雨晴姐长年卧病在床,不知此时是否已经脱险。我作为副队,提出先到4栋实施搜救,但是中队长他否决了我的提议。稍作整顿后,他便带领云圃区所有人和方岭区前来增援的队员走进了18栋。”
“楼内消防设备陈旧,延误了扑灭大火的最佳时机。尽管有诸多不利条件,中队长和队友们仍顺利地救出了6名儿童和4名老人。”
“轰隆一声巨响,接连几栋楼的天然气管道彻底报废。火势进一步升级,天都被烧红了。”
“中队长回到指挥车向总部要求继续增援。我朝4栋的方向望过去,总觉得心里异常不安。遂提出由中队长留下指挥,我带领队员们进场搜救,再次被他拒绝了。”
“0栋、栋,大家竭尽全力,又救出了9个人,多为老人、儿童和残障人士。”
“保持与前线队友的联系和记录的间隙,我往中队长家里拨了个电话,明知那是多此一举的做法,却仍然没有忍住。这个时候,电话线早被烧断,固然打不通。”
“我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放越大。”
“周围几个区的消防增援都已赶到。中队长和我们云圃区的队友已经严重体力透支。我有些急了,想赶紧到4栋去救人。”
“中队长摘下用尽的氧气管,满面疲惫,不等我张口,他又换上了备用的空气呼吸器和面罩,再次出发了。”
“我很紧张。所以一直紧握着步话机。”
“他说:‘我已到达单元层,over。’”
“我说:‘收到,收到,继续搜救。’”
“过了五分钟,他说:‘单元和单元没有滞留人员,over。’”
“我回答:‘马上到4单元。’我知道,中队长的家在4单元的6层,但我不能催他。于是尽可能地催促其他队友抓紧时间赶到,实施搜救,早些到顶楼就能早些清楚雨晴姐是否安然无恙。”
“天然气泄漏绝不是小事,每一处死角都有可能成为安全隐患。”
“度日如年。”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与浓烟中,我突然觉得自己最没用。”
“由于上一次参与抢险楼板坍塌不幸砸中我的腿,导致右腿胫骨骨折,至今仍打着石膏。如果贸然将指挥岗位让给别人,自己冲进火场,无异于给队友们增加负累,拖大家的后腿。”
“火灾中,老旧的住宅无异于一颗定时炸弹,各种管路在布线时毫无章法可言、错综复杂,稍有诱因,便可引发大规模的火势蔓延,导致不堪设想的后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按照平时训练的速度,中队长应该已经到达4栋4单元的6层,但我的步话机里死一般的寂静。”
“不,我不该用这个字眼!”
“我大声呼叫:‘顾队,顾队,听到请回话!请立即报告你目前的位置——’”
“过了大约三分钟,我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我既兴奋又担忧,中队长他是不是已经到达顶层了?这么说,他终于可以回家看一眼……”
“我继续问:‘顾队,顾队,请报告你目前的位置!’”
“仍是没有收到任何答复。”
“我不能再傻傻地站在指挥车旁边干等,一瘸一拐地冲到离4栋4至6单元之间的那个老旧消防栓附近,向其他区增援的消防员询问:‘你们上去了几个人?目前在什么位置?’还没等来他们的回答,只见几个护送群众下楼的消防员走出了浓烟滚滚的单元门。”
“有我们云圃区的队员,也有其他区的队员,惟独不见中队长的身影!”
“我胡乱揪住其中一个,咆哮着问道:‘中队长没和你在一起吗??期间有没有和你取得联系??’他给我的答复是摇头。我又揪住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
“难道中队长他真的……”
“我几乎绝望了,不敢继续乱想,没有他法,只得紧握步话机再次大吼,希望能博得一线生机:‘顾队,顾队!请速速报告你的位置,我们派人上去增援!!我们派人上去增援……’”
“步话机里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传来一阵嘶嘶滋滋的电流声,而后是不规律的刺耳啸叫声,使用者像是极不熟练地按了对讲键,我终于听到了有人在说话,竟然是雨晴姐的声音!”
“‘是小薛吗?我们很好。’”
“她嗓音明显喑哑,答话简短,且伴有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我仿佛有第六感似的,听出了其中隐含的悲伤意味。我急切地说:‘雨晴姐,请把对讲机交给顾队,我要跟他确定位置,然后派人上去救你们!’”
“她说:‘你等等,等等……’”
“中队长的声音终于从步话机中响起:‘小薛,小薛,我命令你们全部撤退到火情稳定的C区,务必于五分钟内撤离。’”
“我知道军令如山,但此时此刻,我顾不了想太多,‘顾队,顾队!我们必须派两名队员上去!必须去!’”
“可不知怎么,步话机那头再度归于沉寂。”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有个队员跑过来汇报,‘薛副,这栋楼火情相当危险,刚才我们在楼内搜救时,发现5单元的6层顶楼开有一家私人火锅店,好像是储备着几十瓶液化石油气罐,假如我们没有看错的话,那里随时有爆炸危险。’”
“一瞬间,我明白了中队长命令里的含义。”
“事不宜迟,我一边指挥大家撤退,一边试图让步话机有所反应:‘顾队,顾队,你不能有事,雨晴姐不能有事!你们还有可爱的女儿,你们不能丢下小涵……’”
“我深知,一墙之隔的中队长家危在旦夕!”
“队友们将群众疏散到了安全地带,纷纷围住我,七嘴八舌地请缨:‘薛副,中队长和嫂子困在火场,我们还有足够的体力,让我们去吧——’”
“这时,步话机响起来,是中队长:‘咳咳……咳咳咳……我看不清出口在哪里……来不及了,你们不要冒险……’”
“他的声音突然断了。”
“我暗叫不好,但却不知该怎么办,只一个劲握着步话机声嘶力竭地呼唤他们。市消防局的吕局长走过来询问情况,我说:‘我们的顾队和他妻子还没出来……’”
“吕局长与中队长十分熟识,一听我的话顿时急了眼:‘啊?!还等什么?快想办法!’”
“我努力压下心中的悲痛,继续无望地呼喊着:‘顾队——顾队——’喊完一轮,没有丝毫反应。我哑着嗓子告诉吕局长,‘顾队所在位置有大量液化石油气钢瓶,随时会爆炸’……”
“吕局长夺过我的步话机:‘顾天朗!顾天朗!我命令你赶紧撤离!赶紧撤离!我会派人接应你们!就算拼着最后一口气,你也得给我活着出来!!’”
“中队长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是逼近最后五分钟的末端:‘小薛,你一定要带领大家退到C区……一定……’”
“吕局长大喊:‘顾天朗!你是我带出来的兵!你绝不能服输,我知道你能行!我一直都知道,你能行——’”
“中队长似乎笑了,然而他的声音微弱而模糊,‘谢谢吕局的信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等待了许久,步话机里传来雨晴姐的话语:‘不用再派人上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我跟天朗在一起,不害怕。’”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震彻整个居民区。”
“爆炸时强大的气浪几乎掀翻了我们几辆消防车,大家掩护着群众,按照避险操作课上学到的知识全部卧倒匍匐,只有我站着不动。我看到,天都烧红了。”
“离我最近的一个消防水喉毫不留情地被气浪卷起,由于水管牵扯的惯性,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胸口。一下子,锥心的钝痛,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呼吸。旁边的队友拽了我一把,我重重摔倒在地,小腿处的石膏似乎裂开了,我不在乎,真的,也不觉得痛。”
“最痛的是心口那个地方。”
“在哭声和喊声中,4栋楼坍塌了。”
“成百上千户人家,在这一天流离失所。”
“中队长把生的希望全部留给了别人,到了最后时刻才回到妻子的身边。我想,即使他们之间有再多的误会,这一次,他们是真真正正坦诚相对,生死相依,再也不会分开了。”
“为什么我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受伤?”
“自从受伤,中队长连着替我和其他队友值了两周的夜班。如果他能够保证充足的睡眠,状态不会是这样的,这次绝不会出事。”
“没有人可以安慰我。我又能去安慰谁?”
“我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
除去墨水已经褪色的部分内容无法猜出,顾以涵大致读完了这份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因素的现场实录。
她捏着报告纸的双手已被寒风吹得通红,却浑然觉不出冷。
面颊上的泪带着触手可及的温热感,极其的不真实,超乎寻常的前所未有。
目睹火灾惨状的时候她没有哭,得知父母无法获救的时候她没有哭,烈士表彰大会上她没有哭,走进福利院大门的时候她没有哭。四年多来,一千五百多天的日日夜夜,她的眼泪像是干涸了一样,很少滑落。
今天,顾以涵终于哭出来了。
火灾发生的日子,距离妈妈将日记、小鸽子和写给她的未完成的信存进保险箱的日子,仅仅相差半个月。就是小薛记录里的两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