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惟一的一次会面,就引发了孟氏父子的不快,顾以涵面对孟锡尧,稍稍有些紧张。
“嗯……”
她点头的幅度太小,孟锡尧看不真切,又问:“怎么样?医院附近有个4小时营业的粥铺,咱们先去凑合一顿。”
陆霖向来是个活泼的性格,这会儿轮到他登台开唱了。
“大哥,小涵不都同意了吗?多问一遍,你累不累啊——走吧,吸入病人呼出的空气,等于慢性自杀。”
顾以涵悄声支吾道:“唐三藏,就你话多,小心蜘蛛精把你抓去。”
陆霖没有听到调侃,仍旧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个女孩儿,倒是伶牙俐齿呢——孟锡尧不禁莞尔,将自己的车钥匙丢给陆霖,“开我的车,停车场A区第一排第三辆。”
“好嘞!”
开上军车轧马路,牛气冲天风雨无阻,那可是陆霖从幼儿时期就梦寐以求的愿景。接过钥匙,他有如一只侥幸避开猎人追捕的羚羊,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孟锡尧转向顾以涵,“岩昔见到你,他的伤肯定好得快,比做任何治疗都要管用。”
生活极遵守规律的人,是理解不了那些昼伏夜出的“异类”的。
凌晨三点半,粥铺里的食客比午后三点半时分只多不少。这周围除了医院,还有许多家网吧和酒吧,难怪这个4小时营业的餐馆如此受欢迎了。
陆霖挑选了一个相对安静的靠窗的桌台,招呼顾以涵和孟锡尧就座。
“你们先坐,我去点餐。小涵,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所以保准给你选一款清新爽口的小吃。瞧好吧!”
说完转身走了。孟锡尧淡淡地说:“你和小陆很熟啊?”
顾以涵点点头,如实回答:“我们是在G市比赛前认识的,陆霖很照顾我,我也很感谢他的照顾。”
“是啊,小陆人不错,性格也好。”
孟锡尧微微颔首,那动作与孟岩昔如出一辙,顾以涵有些恍惚,忙移开了视线。
“你还在读高三吧?”孟锡尧问。
“嗯。”顾以涵双手绞在一处,越发局促。
“我当年虽然是直接保送读军校,却也和同学们一块儿过过苦日子。”孟锡尧说,“这样吧,探视时间一到你就和岩昔见个面,然后我找人送你到机场,坐最早班的飞机回去。”
“孟……大哥,您是在赶我走?”顾以涵仰头反问。
她执拗又哀伤的模样,让孟锡尧微怔,久远的岁月里无法磨灭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他沉默了片刻,说:“岩昔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于你来讲,学业大过天。”
“不,不是的。”
“如果我告诉你,岩昔哥哥对我的意义比天还大,你还会下逐客令吗?”
“我想不通,你会愿意拿自己的前途换短暂的欢喜?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弟弟,他肯定会劝你回学校好好上课,而不是留在他身边当个护理员……”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即使要走,也要他亲口提出,我才会走!”
“你……”
顾以涵的执拗远远超过了孟锡尧的预期。他一时语塞。女孩儿心如磐石,不可撼动,就像是坚固的堤坝,而他平素面对全舰官兵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作风,变为扑向岸边却不战自败的潮水,渐渐消退了。
“哟,你们怎么不聊天,是不是饿得没力气讲话了?”
见陆霖向桌边走来,顾以涵费力地挤出个笑容,“你都点了什么好吃的?说来听听。”
孟锡尧冷哼一声:“小陆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断不会有什么新鲜花样。”
顾以涵心想,在胸襟开阔这个关键的性格特质上,孟岩昔远比孟锡尧要优秀,虽然是亲兄弟,到底是有差别的。她帮陆霖打着圆场,“没关系,家常菜就很好。”
陆霖羞赧地笑笑,从身后变出一筒五彩缤纷的冰淇淋,“正餐一会儿就送来。小涵,这是给你点的!吃吧,热带水果风味的,吃了提神!”
“本来我就冷,你还雪上加霜!”顾以涵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比喻带有明显的打趣意味,陆霖不生气反而嘿嘿只笑。
他唤来服务生帮顾以涵拿了碗碟和勺子。“小口小口抿着吃,不会觉得太凉。现在不是流行冬天吃冷饮夏天吃麻辣烫么?你也赶回潮流——”
“先放那儿吧,直接吃胃疼……”顾以涵把小碟子推远了。
“尝尝吧,这家店的东西不是奶精和香料勾兑的,绝对货真价实,而且很美味!”陆霖锲而不舍。
不苟言笑的孟锡尧突然开口:“小陆,你省省吧,不要以为热带水果味的吃着就不凉,哪有做东就强迫客人非吃不可的道理?”
顾以涵虽然闷闷不乐,但孟锡尧一番善意的解围让她唇边有了淡淡的笑意。
归根结底,这个严厉的男人都是孟岩昔的亲大哥,怎么好一直生他的气?想想如何游说他让自己留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冒着热气的面点、各色粥品和小菜,很快送到了他们的桌上。
陆霖善于察言观色,殷勤地邀请孟锡尧先动筷子。
“大哥,你饿过劲了肯定难受吧?从舰上下来,一路奔波,赶到医院连水都顾不上喝,我特意给你点了一份番茄蛋花菠菜汤,你看里面红红黄黄绿绿的,多刺激食欲啊——”
孟锡尧面无表情,象征性地尝了几勺,就不再碰了,“太咸,越喝越渴!”
陆霖讪讪地讨了个没趣,又将红油苦瓜和酸辣土豆丝推过去,“那就多吃菜,这两种是最爽口开胃下饭的。”
“赶上我们出海执行任务那会儿了,天天与土豆相伴,早吃腻歪了。”孟锡尧感慨道,“小陆,你要是舍不得买单,我可以代劳。让我们跟着你一块儿回到解放前,情何以堪?”
“大半夜吃荤腥不好消化,所以我特地选择素食。”陆霖喃喃自语。
“岩昔说得没错,小陆,你这样不行——爷们就该有个爷们样,赶明儿变成娘们就完了!”
“大哥……瞧你说的,我干脆一头撞墙上翘辫子得了……现在房价这么贵物价这么高,我又捞不着上场机会,一年到头攒几个钱不容易,都是为了养老作打算。哪能像老孟叔叔那样不在乎钱,动辄就一掷千金?那不是自讨苦吃么?”
孟锡尧突然重重地叹口气,“他从小到大都是那个德性,今朝有酒今朝醉。”
“所以老孟叔叔能成大气候,而我就差远了……”陆霖想起孟岩昔此刻服过镇静药还躺在病床上的憔悴模样,连忙收声。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也没让你学他。”孟锡尧倒是没有介意。
“他会好起来的。”陆霖瞅瞅顾以涵,说,“这不,他的强心剂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么?”
每句话顾以涵都听得异常真切,却刻意摆出置身事外的悠闲姿态,趁两位男士打嘴仗,她捧着暖乎乎的粥碗一勺接一勺地大快朵颐。
一方面,她确实是饿了,为避免低血糖头晕,赶紧填饱肚子是头等大事;
另一方面,她把全部的脑细胞都调动起来,试图琢磨出一个——既可以留在孟岩昔身边、又不会让孟锡尧找茬赶人、最好还能不耽误复习功课的万全之策。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顾以涵举着勺子机械地往嘴里送的同时,李白这句诗就毫无征兆地蹦了出来。古时候修条路十分艰难,现代人虽有了各种先进的设备,也不见得说修就修得通,更别说在人心与人心之间搭建一座沟通的桥梁了……
或许是主管饥饿的神明显了灵,孟锡尧和陆霖也都渐渐沉默下来,开始进餐。
半小时飞驰而过,四点整,D市的天空似乎有些蒙蒙亮了。
走出粥铺的电子感应门,迎面恰好遇上了几个从网吧刷夜归来的年轻女孩。如那旷野里的玫瑰,冬夜的寒冷仍未能阻止她们的妖娆盛放,一个个都是短衣短裙,薄袜包裹着修长的腿。
其中个子最高的女孩发现了陆霖,大叫起来:“烈焰队的守门员诶!给我签个名——”
但凡是个有点名气的人,在大街上被猛然认出总是不好意思的。陆霖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就陷入了包围圈。“……我总共没打过几场比赛,难得你们能知道……”
“你别谦虚,上场少也是明星哇——”女孩少见多怪地叽叽喳喳,“谁那儿有水笔,赶紧贡献出来!”
旁边一个苗条女孩从包包里找出笔,笑嘻嘻地递过来,“你又没个本子或是球服,让人家签在哪里合适啊?”
个高的女孩倒也不含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短款羽绒服的拉链,指着自己领口开得非常低的性感锁骨,说:“就这儿吧就这儿吧,我保证回家之后拓印一份再洗澡!”
“哦——呼——”
女孩们围着陆霖,热闹地起哄。更有甚者,开始效仿第一位大胆的姑娘,让陆霖将名字签在锁骨上。
孟锡尧摇头叹息,不忍继续留下来目睹陆霖的惨样,索性去停车场取车。
顾以涵伫立一旁,目瞪口呆。
比起她们来,自己简直就是个刚迈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与风情万种这个词完全绝缘。D市的姑娘若都是这么豪放,倒显得自己是个另类了……再瞧瞧这几位的眉梢眼角,都是不着痕迹的媚态百生,怎么才学得会??
她忙自我安慰:说不定岩昔哥哥就是喜欢这么一个傻乎乎的我……
好不容易才从万花丛中脱身而出,陆霖气不打一处来。
“小涵,你真是不讲义气,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出糗是吧?枉我拿你当个知己,没良心——大哥呢?唉,他更是个临阵脱逃的家伙……”
面对指责,顾以涵并不介怀,“陆霖,你不是总说没有球迷关注你吗?如今有了,你反而心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