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依旧如皇城里一样热闹,草长莺飞,和风徐徐,杨柳飘动如绿雾,沿路的酒楼茶肆上也都挤满了人,依着栏杆探出身来,张望着皇室仪仗,远远的是巍峨的高山,当日皇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便是为大难临头时可以避入群山,而这山里的墨国宗庙是由宫内侍卫严加防护的。便是有一天敌骑入侵,墨国亡了,这里也一定是最后破灭的地方。
隐在山林中的宗庙,没有琉璃彩瓦的鲜艳,前面是八根朱漆十人合抱的柱子,森严威立,飞檐广厦,矗在这大山之中,与天地合为一体,遮蔽着先皇先后的灵魂。皇上在这里登基,皇后在这里册封,终有一日,他们的灵位要回到这里。这是宿命终结的地方。
队伍已行到半山,钟磬齐鸣,高贵空灵的宫廷音乐从山上飘下,城里欢欣的鼓乐也被一阵阵风吹送而来,此时有一种远离庙堂尘嚣的安静。雅瑟对侍候的宫人道:“落轿!”
队伍慢慢停止,已经有人通报了墨离,对于新皇后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墨离下车换了马,亲自走到她的车边,挑起窗帘问道:“不舒服吗?”
雅瑟无力地靠在车里,“对,我要透透气。”
墨离担心地看了看她,雅瑟抬眼看到他的一丝犹豫,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地说:“天下为你独尊,你做的事情便是礼法,哪个敢置喙?”
墨离苦笑着摇摇头,“我岂是在乎什么礼法,只是看你的样子,虚弱得很,有些担心。”
雅瑟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她眼前一阵阵眩晕,确实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只怕已时日不多。她挣扎着坐起来,放下头上的红纱,伸出手,“那么就让我下车。”
墨离亲自下了马,把雅瑟抱下车来,她轻飘飘的像一片秋天的枯叶,在这初夏的温暖阳光里瑟瑟发抖。
周围的人垂手站立,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俩个,和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音乐。墨离拥着她走上山坡,远处是天高云阔,温柔的阳光投在山谷中,这是一处绝美的所在,站在这里,可以望见苍茫云海中的风国,安静而渺远。
雅瑟望着那个遥远的地方,手慢慢抚上心口,那国家的名字便是她神圣的姓氏,那是刻在她骨血里的地方,是她用青春,婚姻,爱情,战争,自己的性命捍卫的地方,一切都因为她是那里的孩子。心隐隐地痛了一下。
墨离小心翼翼地搂着她,山风吹来,两人衣袂飘飘,如燃烧在一处的火焰。
“以后我陪你回风国,我们还要携手看遍天下的风景,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他宠爱地摸了摸她的面颊。
雅瑟却下意识地一躲。墨离的手停在半空。她不愿他碰现在的她,不愿任何人看到自己。
她的脸是干枯的,颧骨突出,眼窝深陷,肤色是那么的暗淡无光,就像原来风国皇宫里的侍养梅树的嬷嬷,她临去前便是这样。过去她总是含笑看着两位美丽的公主在梅林里追逐,不知什么时候她们长大了,她老了。她病危时,父皇按照宫中的规矩,严令公主不许去探望一个卑贱的宫人。雅瑟和凤箫还是偷偷去看望她。
嬷嬷躺在床上,张着浑浊的双眼,已经看不到人,听不见声音,她的目光定在一处,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她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眸中有了一丝光芒,转瞬即逝。嬷嬷断断续续地念着什么,雅瑟听不清楚,那时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姐姐要她安静地陪在嬷嬷身边,直到姐姐牵起她的手,声音有些颤抖,“走吧。”
多年之后,凤箫告诉她,嬷嬷当时念念不忘的,是三个字,“我来了……”她想见的那个人是她年少时的情郎吗,他是否还在奈何桥边等待,纵使凄风苦雨,磨光了他的灵气,炼狱酷刑,打散了他的魂魄。他是否终于来接嬷嬷了,让嬷嬷像少女一样,在轮回的路上,顾盼流转,抬眸微笑。
“你真的愿意娶我吗?”雅瑟在墨离的怀里,望着远方问道,声音却飘渺得如捉摸不定的风。
“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问这个问题。”墨离有些责怪的说。还要他如何表示,莫非向全天下下诏,诏曰墨离钟情于风雅瑟?
雅瑟抬起头,抚上他的脸颊,苦涩地笑了笑,“可惜……你也知道……我们今日成不了婚。”
墨离刚要反驳,一支响箭呼啸而过,墨离抱着雅瑟一个闪身,箭已斜飞入山谷,宫人惊呆了,反应过来不由得一阵惊呼。
队伍中的几个太监打扮的人一挥手,从马车下面拿出兵刃,冲过来保护住墨离和雅瑟,看来是早有准备。侍卫骑着马飞奔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将二人挡住。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兵刃的碰撞声已响起,来的人似乎不少。
雅瑟在层层包围中,看不见外面的打斗,墨离镇定地揽着她,命令道:“闪开。”
侍卫小心地退后,闪开一道空隙,依旧警惕地持刀握剑随时冲上前去保护皇上。
十几个黑衣人与侍卫战在一处,黑衣人都是个中高手,对付十倍于他的侍卫依旧绰绰有余。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黑衣人策马而立,目光与两道冰刃,冷冷地射向这里。
墨离若有感应地抬眸,混乱的战场两端,两人对峙着,夏日的空气中凝结着数九寒冬的冰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