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这一下又响又脆,屋里侍候着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屏了气息,垂眸不敢看。老夫人虽然性子有些暴,却很少发这么大的火。
“孙儿若是错了,一切随祖母责罚,但求祖母收回成命,允许我去把母亲接回来!”慕容云脸上出了个红手印,却仍是跪在地上不起来。
“你到书院读书,仁义廉耻都读到哪里去了?你说我不顾你的脸面,你这般质疑我的责罚,可还顾着我的这张老脸?这果真是欧阳氏教出来的好儿子!”慕容老夫人一脸的怒气。
“祖母,孙儿不敢质疑祖母,只是母亲她一向知书达理,又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这般把她送到庄子上去,母亲何曾吃过那样的苦,若是让外人知道她被遣送到庄子上,又如何能抬得起头?若是这样,只怕孙儿在青云书院,也无法安心读书!”慕容云脸色不变,口气却是充满了威胁,似乎只要慕容大夫人不回府,他就没有心思读书了似的。
“好!好!你居然还威胁起我来了!这都是欧阳氏教你的吧?好男儿应心存鸿鹄之志,欧阳氏却把我好好的嫡孙教得只知关心内院的这些事情。慕容云,你母亲犯了七出中的两条,我本可以让你母亲回娘家,却只让她到庄子里思过。这都是为了顾着你的脸面。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不知道安心读书备考,却要把手插到内院里头来,一双眼睛只盯着内院的这些事情。你看看你这作派,可还有一分半点像你父亲?你父亲征战沙场,杀敌立功,你却胸无大志,只知关心些妇人内宅之事!”
慕容芙在旁边说道,“祖母消消气,大哥这也是关心母亲,生怕母亲有个好歹,关心则乱,这才急急从书院赶回来。”
“不过是到庄子上住个几天,能有个什么好歹?这小子哪里是关心母亲,这是怕我害了他母亲啊!难道我管教、责罚自己的儿媳妇,他一个小辈也要过问?不知他读的书都到哪里去了,孝娣忠信,礼义廉耻,全然丢到脑后了吗?为一点小事就连学业也不顾了,既没有志向,又沉不住气,怎么撑起慕容家的门户?”慕容老夫人越说越气。慕容云只听得白了脸,还扯到孝娣忠信礼义廉耻去了?峰云国十分重孝,以孝治国,普通老百姓要当官,除了科举之外还有举孝廉的制度。老夫人拿孝字说是,可见他这次回来为母亲求情,已经是大大地激怒她了。
“祖母,芙儿常听母亲说,大哥文采惊人,聪明绝顶,在青云书院里,很受先生看重呢,这次回来,想必是跟先生明言,经过先生首肯了的。祖母,芙儿、瑰儿姐姐的姨娘都不在了,若是在的话,定也是愿意陪着母亲到庄子上去粗茶淡饭一番的,免得母亲一个人在庄子上孤苦寂寞。祖母,不如就让母亲回府吧,大哥也好安心回书院去读书,不会耽误了今年秋闱下场。”慕容芙一副早熟孝顺的样子,句句似乎都是在帮着慕容云说话,慕容老夫人听在耳中,却又是与慕容芙字面截然想反的一层意思。
慕容云在书院里怎么样,慕容老夫人是再清楚不过的,说什么受先生看重,那不过是饰美之词,受先生看重是因为别人读三遍就记住的东西,他得读上三十遍。将军府里是给先生送了重礼,又一层层托人关照的,所以先生在正常的课后还要再额外给慕容云开小灶的,就算先生对他这样的“看重”,慕容云在书院里也只是堪堪免居于最末位而已。
再者,慕容芙说慕容云必是跟先生明言了得到先生首准,才动身回来的,这更让慕容老夫人生气了。跟先生明言,就这种后宅之事,用得着去跟先生明言么,岂不是让先生觉得慕容云胸无远志?若不明言,那便向先生撒谎了,这同样也是不可取的;若是什么都不言,直接就溜回来了,这是目无尊长,性质更加恶劣。总之言之,不论是明言、暗言、不言,总而言之,为这点私事回家,都是不可原谅的。
慕容芙又提到生她的沈姨娘、生慕容瑰的姨娘已撒手人寰,这又提醒了慕容老夫人,这些姨娘的死都慕容大夫人亲口承认过跟她有关的,让她对慕容大夫人的厌恶又深了几分。哪家大宅子的后院,没有一点肮脏事?为了争宠明争暗斗,捻酸吃醋,慕容老夫人都不会过问,但升级到人命上面,却是她所不允许的。
慕容芙又请求让慕容大夫人回府,慕容云好回书院去安心读书,这又让慕容老夫人想起了刚才慕容云话语里的威胁,“只怕孙儿在青云书院,也无法安心读书”!慕容老夫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上了年纪,耳根子软了,要是慕容云多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老夫人也会应允,可他偏偏一上来就质问老夫人为何将他母亲遣送庄子里,又威胁不让欧阳氏回来,他便不好好读书,这已经激怒了慕容老夫人了。
此时再经慕容芙这貌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的一番话,慕容老夫人对这个孙子十分失望,冷笑道,“好,你既然不辞劳苦,置学业于不顾,回府为你母亲求情,那我便成全了你的这番孝心!我让欧阳氏去庄子里,只不过是想要敲打她一番,让她收敛一点的,你偏把我的好心当成是驴肝肺,这样她好,你回去安心读书吧,什么时候你考中了举人,我便让你母亲回府。”
“祖母!”慕容云十分吃惊,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他本想回来求情,一次不成,两三次总是可以的,没想到祖母还变本加厉,让母亲等到他中举才能回府,那不是还要等四五个月的时间吗?
慕容老夫人道,“你回书院去吧,不必再多说了,好好准备秋闱下场,只要报喜的人一到,我立即让你母亲回府。你不是心疼你母亲吗?既然这么有孝心,那便用心求学。到时候中了举,你母亲脸上有光彩,南宫家那边的亲事也能说得成。若你还三心二意,不好好用功读书,荒废学业,那么,慕容家也不是只有你一个男儿,韧儿聪明伶俐,好好养着,一样可以撑起慕容府的门户!”
慕容云不再多言,泱泱起身,竟是连一声告辞都没有,转身便走。慕容韧是个什么东西?几岁的小孩子就能看出能撑得起慕容家的门户了?何况又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祖母就是这样,向来嫡庶不份,抬举王姨娘打压母亲不说,现在还要抬举慕容韧,打压他这个慕容府的嫡长子?
雨惜端着洗好的金丝桃走进来,见着慕容云大步流星往外走,便要往边上侧身行礼。慕容云一肚子火气,走得极快,见眼前有个丫鬟站住福身,一看是老夫人身边肖想自己的一等丫鬟,这次便是她动手给母亲掌的嘴。他冷哼了一声,就当做没看见一般直接往前走,雨惜躬着身子侧身站住,慕容云手一甩,一巴掌打在雨惜脸上,骂道,“好狗不挡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连本少爷也不放在眼里了?”
雨惜成了慕容云的出气桶,被打了一下,手一发颤,没把盘子端稳,那金丝桃落了下来,在地上打转,其中一个还滴溜溜地滚到了老夫人的罗汉榻前。慕容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这孙子越来越不像话,简直无法无天了,竟然打祖母的人,故意不给祖母脸面!
惜雨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滚落的金丝桃,慕容老夫人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这些桃子我也不想吃了,柳真,你一会儿全送过去给月儿吧。”王姨娘连忙道谢,又劝老夫人身子要紧,不要跟小辈置气,没得伤了自己的身体。
慕容老夫人冷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柳真,你一会儿吩咐下去,欧阳氏这半年的月例都不用领了,另外,她在庄子上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明儿叫成嬷嬷送些吃的用的过去,就只送这一次,往后都不必送了。她院里的人,只留下个看门子的就是了,其余的都分到别人院子里侍候。月儿那边要多添些人手。欧阳氏不在,府里的事情,你便多操些心,有那些不听你吩咐的,打发了就是。”
王柳真会意,这是慕容老夫人在给她撑腰呢,叫她放手大胆地去管府里的事情,分解慕容大夫人的力量,把她的左臂右膀都给卸了。若是那些奴才敢忤逆她,打发了出去便是。心里欢喜,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慕容老夫人正生气着呢,自己怎么好表现得了副得志的模样,当下只脸露感激地说道,“柳真一定会协助二夫人打理好府里的事情,请母亲不要为此忧心。”
慕容芙达到了目的,成功把慕容云赶跑了,心里也是十分高兴。她可不想见到慕容大夫人那张虚伪的脸,自己还得喊她母亲,要多膈应有多膈应。当下便上前去给慕容老夫人捶背安慰,十分狗腿子地捡了些好听的话来说。
这老太太虽然不关心她,似乎也没有来害她,毕竟是她爹爹的母亲,而且,她还得倚仗着老夫人的力量呢,拍些马屁也是应当的,老人家不都是爱听些好话吗?她好言好语哄着就是了。说说好话又不会死。
当天,府里的慕容二夫人秦氏,在她的院子里,听着下人的汇报,脸露喜色,问道,“老夫人当真罚了她的月例,还说大少爷考上举人才能让她回府?”
“是。大少爷临出门还打了老夫人跟前侍候的惜雨一耳光,老夫人气得不轻呢。还是五小姐和王姨娘在边上劝解这才消了气的。”
“好!好!欧阳莲,我原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原来也不过如此。靠那不学无术的慕容云救你,有用吗?”秦氏笑得非常欢愉,“你反正也是翻不了身了,我也就应该出手了!要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对得起老天爷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