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十分长，太监拉长了腔调，读来抑扬顿挫，大夫人听得颇为不奈，恨不能快快完事，好拉住身后的女儿询问一番。自她把慕容芙送走，已经足足有六日了。她原本怀着一分期待，希望慕容雪当晚能安全抵达欧阳家，她虽与娘家大哥不和，可那里怎么样也是慕容雪的外祖家，总会得到妥善的安置，好过呆在慕容府承受老夫人的怒火和惩罚。

可慕容云从欧阳家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她十分彷徨。慕容雪根本就没有去欧阳家。

她不去欧阳家，那是去哪里了？会不会是遇到了大顺的那帮士兵，或是被歹徒掳了去？大夫人越想越绝望，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女儿是不成了。那一夜，慕容府里都乱成这样了，歹徒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而慕容雪一个孤身女子，带着几个寻常的丫鬟小厮，一个护卫都没有，又哪里能讨得了好去？

外头是这种境况，大夫人把最坏的事情都想到了。在那一夜的混乱中，慕容雪或许能够活下来——可清白多数得保不住了。就算不曾失了清白之身，可这种事情，谁能信？谁能说得清楚？将军府的姑娘，流露在外头，谁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就算有清白，也等于是没有清白的了。

大夫人心里仍是存着一分希望。慕容雪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她岂能让自己的女儿有事？当下竭力将此事掩盖了下来，不向外透露慕容雪不在府里的风声，派人出去寻慕容雪时，也是静悄悄地不敢声张。

没想到她派出去的人没找着慕容雪，慕容雪自己却回了府，身边跟着的还是往日那两个侍候她的丫头。看到女儿全须全尾地回来，大夫人惊喜交加，只想等着快快接完圣旨，她才好问问女儿这些天的情况。心里头心潮澎湃，竟是连那太监念了些什么，也只是过一耳朵，压根就没有听到心里去，只觉得那声音像苍蝇嗡嗡似的十分讨厌。

圣旨里头先是将慕容芙夸了一顿，什么兰心慧质，淑德贤良，到后头来又说她忠贞爱国，宁死不屈，等等。老夫人开始听得热泪盈眶，这圣旨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芙丫头多招人疼的一个孩子啊？放眼看她现在的几个孙子孙女，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一个手指头的。可惜最好的孙女她偏偏留不住，老夫人不觉悲从中来，圣旨后面的内容，她听着有点纳闷，可也没有细想，只当是皇上给予慕容芙的哀荣。

末了听到最后一句，“追封为娴宁公主，择吉日移棺迁入皇陵，享皇家香火。”老夫人激动得差点晕倒。追封为娴宁公主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能葬入皇陵，芙丫头就不用在外头做孤坟野鬼了。这本是老夫人感到极对不住慕容芙的地方。慕容芙未及笄，又是死在府里混乱不堪的时候，丧事办得十分潦草不说，还不能将她葬入祖坟。

老夫人在这一刹那对皇上的好感上升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高呼谢主隆恩，并厚赏了前来宣旨的太监。不过，这追封到底是给死人的，她再高兴也笑不出来，老眼中含着泪花，忽然好像看见了慕容雪，定睛一看，还果真是慕容雪。

老夫人心情复杂，颇想训斥慕容雪一顿。芙丫头死得蹊跷，哪有人被人推一把就会没命的？芙丫头又是个身子骨养得极好的，明明比慕容月小了两三岁，可身段却是与慕容月差不多高了。慕容雪向来跋扈，又有过陷害慕容芙的前科，老夫人理所当然地就觉得慕容芙的死，与慕容雪脱不了干系。

可脱不了干系又如何？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杀人偿命，因为慕容雪害死了芙丫头，所以她就得替芙丫头偿命？不得不说，在刚得知慕容芙的死讯时，老夫人脑海里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可随后冷静下来，却知道此事只能不了了之，连芙丫头怎么死的，她也不敢去追查真相。真相就摆在那里，慕容雪自诩是嫡女，向来是容不得别人比她好的。若这姐妹相残的真相查出来，她怎么去向慕容靖交待？一个女儿害死了另外一个女儿，这件事放在哪里都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人伦惨剧。

老夫人见着了慕容雪，心中不快，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慕容雪见了她的冷脸，虽然不知道老夫人心里的具体想法，可见她没有一见到自己便喊着抓起来，心里头便松懈了几分。这一松懈，便忘记了应该上前去给老夫人见礼，她也是被刚才的圣旨惊呆了，本以为自己的际遇很好了，没想到慕容芙还有更好的际遇，先是封郡主，接着又封公主，让她妒忌得很。

好在慕容芙死了，郡主也好，公主也罢，都是只能写在牌位上的，再也不能活着夺爹爹对她的宠爱了。慕容雪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一副相当好心情的样子。

她这副表情落入了老夫人的眼里，老夫人心里不由得腾腾地升出一把怒火来。自己本来不想跟这个丫头计较，可她实在是太过份了！不管教不行！她现在能使计弄死了慕容雪，将来保不齐就要弄死慕容月、慕容雨！当即冷哼了一声，说道，“三丫头，你还有脸回来？回来了还敢笑？你妹妹死了，你高兴得很么？是不是恨不得整个府的姑娘都死光了，只剩下你一个，你才开心？”

这话说得严重，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目光齐齐落在了慕容雪的脸上。慕容雪脸上的笑意确实还未来得及褪去，落在众人眼里，均是想着，慕容雪真是自作自受。

慕容雪与慕容芙不和，甚至连慕容芙猝死，与慕容雪是有些干系的，这府里人都知道。可不和归不和，总不能将心思都表露到脸上来。也难怪老夫人说话难听，怪只怪慕容雪笑得太不是时候。

二夫人秦氏听到最后一句，却是眉头一皱。老夫人好端端地怎么咒起整个府的姑娘来了，她的雨儿可没有招了谁惹了谁，可见老夫人真的是气坏了。能够把老夫人气成这样，慕容雪也真是够有本事的。

不过慕容雪到底是长房的人，秦氏心里虽然对她有看法，却也不会表现在脸上。

慕容雪见众人眼睛都直瞪着自己，心里很不服气，她就笑一笑怎么了？老夫人也用不着发这么大气吧。当下小声嘟哝了一句，“我这不是为五妹妹高兴的吗？她现在都是公主了！”她刚才确实是在笑，这个大家都看见了，她是没法辩解的，只能是从笑的理由上为自己开脱了。

大夫人一怔。慕容芙是公主了？莫非这便是刚才圣旨里说的？刚才她心不在焉的连圣旨里说什么都没听到。

慕容雪说着索性装出开心的样子。其实她不开心得很！凭什么慕容芙死了还能被追封为公主？一个郡主还不够么？为什么要还追封为公主？她名声那么臭，又是私奔又是贪图钱财，皇上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药，也不怕坏了皇家的声誉？

众人听着慕容雪那极力压抑住酸意、假装快活的声音，都是呆住了。慕容瑰眼里像迸出了火来，怒道，“你高兴是因为五妹妹死了吧？要当公主你当去啊，谁稀罕这个公主啊？”

是啊，活着才是真的，死了有什么用呢，别说是公主，就是死后被追封为皇后，那又有什么用？最多也就是活着的人沾点光罢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再尊崇的哀荣也换不回活着的一声轻笑了。

老夫人也是被慕容雪的这番话说得气极了，怒极反笑，“好！好！原来你姐妹情谊还真深，我以前怎么不知道！既然这样，你就好好陪芙丫头吧。过些日子就挑个吉日移棺千入皇陵，在那之前，你就每天去芙丫头坟前呆着。说不定感动了她，她还会回来跟你一叙姐妹情呢。”

慕容雪吓了一跳，说道，“祖母，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我去陪着一个死鬼？”开什么玩笑，让她去坟头呆着？

大夫人也反对道，“母亲，这恐怕不妥吧，雪儿可是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到那荒山野地里去呆着？”

“谁让你把芙丫头葬到荒山野地去了？”老夫人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我将芙丫头的事交给你去办，你就给她随便择了块荒地？欧阳氏，不要以为我老了，我这心里清楚着呢，你们这对母子长的是一颗黑心白心，我明白着呢。慕容雪这些天是去哪里了？既然不在她外祖家，那是到哪里去了？是被金屋藏娇在哪一家了，还是睡在荒山野岭了？”

大夫人听了脸色难看，老不死的也太不给她脸面了。她怎么样还不要紧，慕容雪还是个小姑娘，老夫人怎么能这样说慕容雪？还要不要顾及慕容雪的名声了？慕容雪的名声难听了，慕容府的名气就好听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