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运厉声问道，“复西呢？叫复西来见我。他那支小队都干什么去了？”

他知道情况危急，在率兵往城楼方面而来的同时，还往慕容府派出了一支小队伍。

万人赏花灯这样的盛事，皇上要亲临城楼与民同乐，在安全方面必然是做了防备的。没想到，却还是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城楼这边杀成一片，只怕城中也有不少人趁乱混水摸鱼。慕容府虽然有赫赫将军府之名，可慕容靖如今出征在外，府中留下的全是妇孺。不由得他不忧心。

可他手中握的兵马是皇上给的，自然要先解了皇上之危。大顺王朝这次所图不小，不但云城那边驻扎下了几十万兵马，就连在这上京城中，也有如此大手笔的动作，看样子竟是不满足于按步就班地从外围攻入，而是直接在内部挑起**。如果大顺的阴谋得逞，峰云国被灭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他一样难以护得慕容芙周全。

那支前往支援慕容府的小队是复西带队的，怎么现在复西竟没来向他复命？复东、复西因为是以前跟在他身边的小厮，他改名换姓为尹运回上京城后，便只让他们负责暗处的任务，极少让他们在人前露面。可这次情况紧急，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恨不得手上的人越多越好。

复东看到尹运的表情，那原本英俊儒雅的脸，满是悲伤愤怒。他不觉哆嗦了一下，低头小声说道，“复西受伤了。去慕容府一路上都很乱，时时蹿出来一些手拿大刀的人，见人就砍。等到了慕容府，就已经晚了……”

他说完了等着主子的回答，半天没有声音，抬起头来看，身边哪里还有主子的身影？

他吃了一惊，连忙追过去，四顾张望，城楼上找不到尹运，而城楼下杀声震天，那些大顺人已经所剩不多，却仍在负隅顽抗。峰云国这边折损的人手也不少，若不是有支援，大顺人早就冲上城楼了。

城楼下混战一片，复东追了下去。他从小跟着云峥一起长大，对他的心思也能猜到几分。云峥愤然发誓与大顺人不共戴天，只怕又带着伤下去跟大顺士兵干起来了。

主子要杀敌，复东自然不能闲着。再说，复西也是被大顺士兵打伤的，他与大顺，一样不共戴天！

复东加入了战团，目光却仍在留意着云峥的身影。可他没想到，他猜错了，云峥不是要带伤去杀大顺士兵。他之前杀了一夜，大顺士兵对他都有了畏惧，见到他又精神抖擞地冲出来，出手更狠更快，招招砍人脑袋，靠近他的士兵都无一例外地倒了下去，身首分离。他所过之处，地上便骨碌碌滚着刚被砍下来的脑袋。

这些大顺精兵虽然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看到这种场景，不由得心里发怵，以至到了后来，竟无人敢再靠近这个散发着满身杀气的人。云峥手持一支长剑，便直奔慕容府而去。

此时慕容府里，假扮歹徒的人在天将亮时已退去。老夫人、大夫人、慕容通、慕容康等一干人，见歹徒许久未到他们藏身之处巡逻，府里静悄悄没了声响，这才悄悄在摸回了松鹤堂。欧阳氏神情不太对劲，受了些惊吓精神恍惚，老夫人只得亲自管起家事来，让各房的人分别去查自己房头的损失及伤亡。

偌大的慕容府，经过浩劫之后寂静得像一片死地。墙角下趴着三三两两的尸体，却都不是府里的人。郭管事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那些来不及藏起来的下人们。清点了人数，慕容府竟无一人伤亡。

老夫人听完郭管事的汇报后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二老爷想不通，“这事透着点古怪！闹了那么大的声势，居然没有死一个人？”

二夫人秦氏惊魂未定，拉着女儿的手嗔道，“老爷难道还希望有人死了不成？”

三老爷管着家里的庶务，最关心的就是家里的财产，“管他什么古怪？说不定这是两伙歹徒血拼起来了。或者本来只是一伙人，起了内讧了，狗咬狗一嘴毛，就顾不上我们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清点府里的东西，看看少了什么的。”

这一夜众人躲在假山、树丛中、或是床底下藏身，都是又冷又饿又困，此时也顾不上休息，仍是聚在一处，等着下人清点财物的结果，也不急着回到自己院子里去。就是平时相互看不顺眼的各个姨娘小妾，这个时候也觉得人多安全些。

虽然说那些歹徒没影儿了，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折返回来？

老夫人见着两个儿子、孙子都安然无恙，庆幸之余，想起慕容芙，劫后余生的喜悦便染上了一抹阴影。要不是慕容雪逃出了府，她一定好好治一下慕容雪。只是在这全城混乱的时候，慕容雪在外头是凶多吉少，倒是不便在她吉凶未卜时治她的罪。

慕容芙也想不到，她因慕容靖出征之事，嗅到一些不寻常的气味，便把跑马山的人手都叫回了木府，倒是阴差阳错，护住了慕容府上上下下的人。

柳香挨了五十板子，虽说是皮肉之伤，可终究也需要休养，躺在偏房的美人榻上，枕边还放着一支剑。小金子、小银子不是慕容府的丫头，早随着众人退回了木府，如今守在慕容芙房里的是香荷、清荷等几个大丫头。她正睡得迷糊间，忽然听得外间有响动，立即取了剑，蹑手蹑脚地从偏房的窗棂看出去。

只见香荷、清荷等几人歪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屋中床幔低垂，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慕容芙的侧脸。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正半跪在床榻之前。

柳香正要拔剑冲过去，忽见那人呜咽一声，口中发出小动物受伤般的声音来，她怔了一怔，抓紧了剑柄，却没有立刻冲出去。

这人虽然满身血污，她却没有感觉他身上有一丁点儿的杀气，反倒是感受到了一种悲凉。那人就跪坐在那儿，低头凝视着慕容芙的脸庞，只听到他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的，肩膀一顿一顿地抽动，表明这个人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人居然在哭？柳香凝神看去，香荷几个人应该只是被点了昏睡穴，并无大碍。她暗自心惊。如果这个人有恶意，屋子里这些人都早死了。她习武多年，即使人在睡觉，警惕性也是极高的，一般的小贼摸进来，她即使是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得到。

而这人不声不响地摸进来，点了几个人的昏睡穴，她却一无所知。若不是这男子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呜咽声，她恐怕还在呼呼大睡。

“芙妹妹！”嘶哑的男声响起，那男子将手在衣服身上擦了擦，举手去抚慕容芙的脸蛋，柳香不由得又抓紧了剑柄。若是让这男人的脏手碰到了慕容芙，慕容芙醒来非得找她算账不可。正要冲出去，那男人的手却停在半空中，又收回来看了看自己的手。

“芙妹妹！我这双手沾满了鲜血，可是，还不够多，沾得还不够多！大顺的狗皇帝，我一定要亲自去取了他的狗命，为你报仇！”

柳香听得莫名其妙，大顺的狗皇帝关慕容芙什么事？何时成了慕容芙的仇人了？难道是……难道是慕容靖出了事？

她似乎看到慕容芙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没了动静。

悲怆的男声变得温柔，“芙妹妹，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护不住爹和娘，也护不住你，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了。我……我还记得见到你的情景。那日，正是初夏，我还没见到你的人，就隔着墙听见了你的笑声。你笑得可真好听。”

男人低低呢喃，“我好悔。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拼着做个罪人，也要先来救你。这样，你就不会死在大顺人手里的。”说着他迟疑起来，“你嘴边还带着笑？伤口在哪里？……你没有死，对不对？你一定没有死，你还会醒来的！”

男人踌躇了一阵，似乎想要看看慕容芙身上有无伤口。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就这样死掉了？尤其她的面容这样安详平静，，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柳香隔着窗棂看着，手心里捏了一把汗。那人如果敢对慕容芙不敬，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只是，现在，她还想听更多的八卦。男人的样子非常悲伤，可在柳香眼里，因为知道慕容芙“死”的真相，男人的悲恸，不过是件以后可以拿来取笑慕容芙的八卦罢了。

正想着，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男子回过头来，迅速站起。

柳香差点叫出声来。她看清了他的脸。

这人便是尹运！虽然他脸上也带了些血污，可并不能盖住他的本来面目。

而让柳香惊叫出声的，不是因为他是尹运，而是因为插在他胸口上的一支箭！

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箭，箭上的翎毛随着他站起来的动作而微微颤动。这支箭留在外头的只有一小截，已经深深没入他的胸中，一看就知道已经伤及心肺。

外头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尹运回头看了慕容芙一眼，咬牙道，“芙妹妹，我打发了这人再跟你说话。”说着提起手中的长剑，却忽然腿脚一软，身子向前一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