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节,府里已经挂上了大红灯笼,贴上了窗花。曹娘子做的新衣衫陆续送到了府里,慕容芙觉得这年味儿是越来越浓了。
张夫人闹着退狐裘这出闹剧,表面上已经被大家伙遗忘了,实际上除了慕容芙以外,几乎每个人都记着。慕容雪记着,因为那是可以用来攻击慕容芙的一件武器。而别人记着,却是出于另外的心思,譬如老夫人,张夫人这样不上道,她也不生气,说起此事时脸色温和,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
那张夫人做得越过份,这门亲事越有可能吹了,老夫人是求之不得。这门亲是慕容靖定下来的,那张夫人持有婚书,老夫人想赖也赖不掉。慕容老夫人还嫌张夫人不够恶劣,若是她能恶劣到使两家不结通家之好,那才是好事一件呢。
这日姑娘们照常给老夫人请安后,鱼贯而出走出正屋。慕容瑰是大小姐,走在最前面,走到了银杏树下,却停了下来,回头张望了下,见慕容芙低头垂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让美景去给请慕容芙过来,一起去赏梅。
府里小花园种植了一小片梅林,规模甚小也就几十株,可几十株梅花竞相开放,也是这冬日里极为赏心悦目的风景。
慕容芙听得美景过来传话,当下应允了。慕容瑰平日里都是请了安就闷声不响回自己院子,也极少到萏菡院去。往常她去萏菡院,也不一定能见到慕容芙,丫鬟们会万分抱歉地告诉她五小姐已经歇下了。
以前慕容瑰对丫鬟们的话信以为真,她知道五妹妹是真心照应她,对她好,不可能避而不见。为此还想过五妹妹到底年纪小,正是贪睡的年龄,多睡一些也无可厚非——虽然她心底里也不得不承认,慕容芙何止是多睡一点点,她白天去找慕容芙,十次里总有七八次丫鬟们都说五小姐已经歇下了的。
直到慕容芙私自出府,丫鬟们却撒谎说五小姐还在歇息,被大夫人当场拆穿,慕容瑰才恍然大悟。
她就说呢,五妹妹怎么会那么能睡,大白天不论是什么时辰去,都有可能是正在睡觉。她在五妹妹这个年纪,可没有这样不分白天黑夜地睡觉呀。
却原来五妹妹不是在睡觉,而是出府去了。慕容芙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府,慕容瑰惊讶之余,悄然多了些坦然与欢喜。
慕容芙一次又一次地帮过她,她一直猜测老夫人去黄家退婚这件事也有慕容芙的手笔。因为是慕容芙跟她说过,不会让她嫁到黄家去的,这个事情一定会解决掉的。她起初以为这不过是慕容芙安慰她的话。慕容靖与老夫人得知黄家人骗婚以后,也只是恼恨了一场,却不肯为了她这个庶女的幸福,而让慕容府的名声沾上污点。
后来慕容芙私自出府被大夫人抓住,老夫人将她禁足一个月,慕容瑰更确信慕容芙在她能退婚的事情上帮了忙。慕容芙,不是她过去所认识的那个懦弱的慕容芙,而是像一株炫丽绽放的腊梅,以怒放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的面前,看着柔弱,却能扛住风,耐得寒,迎着雪绽放。
慕容芙缓缓走了过来,这府里就她穿得最少,其他姐姐都披一件皮草之类的,唯有她只穿了件蜜合色滚风毛边短棉袄,葱黄色绫棉长裙。
慕容芙穿得少,老夫人不知念叨了她多少次,可每次摸她的手都是温热的,就知道她确实并不觉得冷,一个冬天下来,慕容芙穿得最少,却不曾有过不适,可见确实是体质好,也就由着她了。
“大姐姐,在想什么呢?”慕容芙看慕容瑰好像想事情想入了神,便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邀我去赏梅?”
“好久没跟五妹妹说说话了,就是想见见五妹妹。”慕容瑰回过神来,应道。
两人手拉手沿着小径向梅林走去,良辰美景知道大小姐想和五小姐说些体己话,便故意落后了几步。清藕清荷看到这情景,便也跟着放慢了脚步,让慕容芙和慕容瑰走在前面。
未到小梅林,便已闻到一阵阵清香,慕容芙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大姐姐叫我来赏梅,叫得真是好时候,这梅花香气,闻来让人心旷神怡,烦恼皆消。”
慕容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可真是烦恼皆消?五妹妹原先可是为那张夫人的事情而烦恼?”
慕容芙一愣,说道,“张夫人?哪个张夫人?”
“你在别人面前装,在我面前还要装啊?”慕容瑰说道,“还能是哪个张夫人啊?就是那云水张家的夫人了,前些日子可不是与张公子来索回狐裘的张夫人么?”
“噢!”慕容芙不解地说道,“张公子的母亲啊?我为何要为她的事情烦恼?我看张夫人厉害得很,就算遇到什么困难,她也肯定能解决,轮不到我为她烦恼吧?”
慕容瑰狐疑地看着慕容芙,“你若真的不伤心难过,那我就放心了。都是我这个大姐姐没有用,我和三弟每回身处困境,都是你来帮着我。现在你有事了,我却一点忙都帮不上。虽然我没有五妹妹一半的聪明和本事,可五妹妹你知道,你若真的心里心委屈难受,你还是可以跟我讲的。”
慕容芙听得莫名其妙,她还以为慕容瑰找她赏梅,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商量的,却没想到走了一小段路,慕容瑰说的都是一些她不明白的话。那张夫人关她什么事了?噢,莫非是因为张小虎?
她想到这里,慕容瑰已经是劝解了起来,“那张夫人虽然厉害,但老老爷毕竟是父亲照拂才到京里来的。张夫人在京里没有什么根基,京里的风俗人情,应酬往来,我看她根本就应付不过来,少不得以后还得仰仗着你。父亲又是镇西大将军,娘家有背景,那张夫人再凶悍,也不敢真的让你受委屈,你只需硬气一点就是了。”
这些体己话儿,本来应该是当母亲的在女儿出嫁前夜,跟女儿说才最。慕容瑰这不但是越俎代疱,且说得也太早了,慕容芙还不到听这些话的年纪。
只是慕容芙心思深沉,行事举止远远比她的年龄成熟,慕容瑰才敢跟她说这些话。她料想慕容芙只是当局者迷罢了,因而又添上一句,“五妹妹这般聪慧,那张夫人定然奈何不了你。”
慕容芙不由得笑出声来,“大姐姐,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些都是小事,何须烦扰。”
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是把大姐姐比成太监了?慕容芙时常入宫为德妃诊脉,此时不由得在脑海里生生浮现出面白无须、说话声音尖锐的太监模样来,当下笑得更欢。
慕容瑰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问道,“我见妹妹这几日给祖母请安时,不似往常那般欢声笑语。妹妹当真不是为这桩婚事烦恼么?”
慕容芙深深望了她一眼,收了笑容,正色道,“大姐姐,还是你关心我。这真的是小事,根本就不值得我烦恼。你想想,当初你定了亲,眼看就要过去守望门寡,祖母坚决不同意退婚,可是后来不也解决了?那张夫人,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姐姐你多虑了。”
慕容瑰既然是真心为她着想,那她也不妨透露些许自己的实力,省得这个大姐姐平白地为她担忧。她这些天确实有些心事,但这些心事,却与张小虎、张夫人无关。
果然,慕容瑰意外地睁大了眼,问道,“祖母去黄家退婚那件事?果然!”与她当初猜测的一样,果然有五妹妹的手笔!
慕容芙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睛,笑道,“姐姐,你看这腊梅好美啊!这样的美景,我们要好好欣赏才是,才不辜负了腊梅的肆意绽放。”
此时两人已穿入梅林边上,这梅林专门有人侍弄,盛开得特别繁盛,雪白中带着嫩黄花蕊,暗香浮动,慕容芙不觉低声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前人的诗句,此时最是应景。
慕容瑰没听清楚,问道,“五妹妹,你说什么呢,什么白,什么香?”
慕容芙不过是有感而发,脱口而出,当下含糊遮掩过去。她没有剽窃别人作品的爱好,也无意引起大姐姐太多的惊讶。毕竟将军府的庶女,都是粗通些文字,读得《女戒》等罢了。
忽地前面的梅枝一颤,有人拨开了花枝,讥笑道,“不会作诗就不要作诗,明明是俗人一个,却偏要附庸风雅,没得污辱了这梅林的雅致风情。”
拨开花枝那人,小小鹅蛋脸,穿得严严实实的,正是慕容雪。
慕容瑰皱起了眉头,说道,“既是三妹妹在这里赏花,我们就不打扰了。五妹妹,我们到别处去。”
慕容芙向慕容雪行了个福礼便走,两人见到她竟似见到蛇蝎一般,慕容雪不由得心里有气,冷笑道,“大姐姐和五妹妹怎么见到我就跑,这是没脸见人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