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马车停在路边虽久,却无人注意到,只有守门的下人嘀咕了两句。年节将至,府里事情多而杂乱,老夫人及四位小姐才刚回府,使得沉寂了一段时日的府邸又热闹起来,少了张小虎这个人,对后院没有一丝影响。
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慕容芙起了床,便迫不及待地到小校场去打拳。她自买下木宅后便每日清晨练拳苦习不缀,却因这个月都在归云寺祈福,与众位姐妹一同住在一个小院里,耳朵众多,只能停了练拳,唯有每日睡前及晨起时练习打坐吐纳。
慕容芙打的这套拳是空空门的入门拳法,空空门弟子以轻功见长,慕容芙对于与人格斗的兴趣也并不大,只求自保及逃生,对这套拳便一直当着强身健体的好法子练着。一路拳打完,身上寒意尽消,虽然是大冷天,却只觉得身子温热,松筋活络,极是畅快。
有人拍掌笑道,“好拳!”慕容芙回头一看,是柳香,却并不是往常的丫鬟打扮,而是穿了一身劲装,显得英姿飒爽。一旁的小金子忙递上帕子给慕容芙擦汗。
慕容芙擦了把汗,笑道,“柳香姐姐又笑话我!我这拳许久不练,已是生疏了!”又打量着柳香的穿着,问道,“你怎么有时间下山来了?”
木宅里如今居住的人并不多,那些暗卫的训练也已经转移到跑马山上了,如今宅子里除了负责制药的十来个下人外,便只剩下那些看守宅子的下人。柳香是负责训练暗卫的,自然也是驻扎在跑马山上的。
柳香笑道,“我主子都回来了,我这不是特意来看主子的吗?公子倒是出落得更加漂亮了!这要是出门去,不知道会迷死了多少上京城的公子哥儿!”
此刻慕容芙身着男装,柳香嘴里虽叫着公子,却又夸她漂亮,言语颇为轻浮不敬,若让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定会极为讶异。可慕容芙身畔此刻侍候的是知根知底的小金子小银子两人,听着这些话倒也不突兀。小金子跟着笑道,“公子自然是俊俏非凡,我听说,张公子走的时候差点都哭了呢!”
“张公子走了?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慕容芙惊讶地问道。
“公子不知道吗?”这回轮到小金子惊讶了,“听说是老夫人下的令,张夫人一路扯着他的耳朵出门去的,还是慕容府那边守门的和宅子里的门房说起来的呢。早知公子还不知道,小的就不多嘴了。”
慕容府与木宅比邻而居,两家的门房也是熟悉的,有时遇见了也会闲聊两句。
柳香看着慕容芙有些怅然的神色,拉了她到一旁,悄声问道,“小姐,你不会是真的喜欢那黑木炭吧?”
慕容芙道,“我若不喜欢又怎么样?你不知媒灼之命,父母之言?”
“小姐若真不喜欢,定然是有办法的,我不信这点事情就能难倒小姐了。小姐这样的好颜色好人品,那黑小子怎么能配得上?只有那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才能配得上小姐。”柳香打量着一身男装的慕容芙,忽地冒出一句,“我觉得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位银面将军才能配得上小姐了。”
银面将军?慕容芙问道,“又说浑话,你几时见过银面将军了?”
慕容芙眼前浮现起那日与银面人在跑马山下的亭子里饮茶的情景。那银面人,不知与苏娘子口中的带领三千精兵从天而降的银面将军,是不是同一人?她记忆中的银面人,与她对饮之时,身上并无多少杀气,反而是拉家常般问她,家中是否有年龄与她相仿的姐妹。
慕容靖是将军,对她虽然极是慈爱,然而久征沙场之人,身上煞气极重,慕容芙花了好长时间,才在慕容靖面前坦然相对。而那个银面人,那似曾相识的声音,却是让她觉得亲切。
若不是他身着战甲,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跟着的随从也是一身戎装,慕容芙是不会将他与战争、杀戮联系到一块去的。
将军?哪一个将军的双手,不是沾了满手血腥,脚下不是踩着累累白骨?慕容芙虽是一个死后又复生的灵魂,可一想起战场,却仍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前世生在和平年代,战争离她远得如同古老传说。身为外科医生,每日也是见惯了血腥的,可此血腥非彼血腥,手术室里的血,是饱含生机与希望的;而战场上的血,却是代表了死亡与冷酷无情。
柳香见她才提到银面将军,慕容芙脸上的神情就不一样了,不由得笑道,“银面将军我倒是没见过,可是小姐见过啊。这些日子在跑马山上,可没少听说过这银面将军的事情。”
“那银面将军不是在临海城吗?什么时候我跑马山成了他的地盘了,跑马山上是谁这么无聊,就爱说他的事情,怎么不说我木扶大夫悬壶济世,医术无双啊?”
柳香答道,“你忘记了汪春儿了?自收留了苏娘子和她的义兄,这几个人干活了十分卖力,还出了不少好主意。那苏娘子便是银面将军救下来的,她常说若不是银面将军,她和小宝都早去见阎王爷了。就算苏娘子不提,临海城那边捷报频传,银面将军以少胜多,出奇制胜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小姐,你在归云山上一个月,压根就不知道这银面将军现在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就连闺阁中的女子,也少有没听说过他名头的。”
慕容芙感到好笑,“炙手可热又怎么了,炙手可热就应该配我了?做将军夫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男人在外头打仗,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女人在在家里担惊受怕,这又有什么好的?你要是喜欢,你就自己到临海城看那银面将军去,我看李大哥知道了,怎么罚你?”
柳香还要再说,慕容芙摆了摆手,说道,“你回宅子里一趟,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银面将军的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嚼舌根子了?这些话就不要再提了,我现在还小着呢。”
柳香退在一边,跟在了慕容芙身后,脸上却浮现起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嗔痴大师的对慕容芙的批命,她是知道的。这也是李帧当了掌门之后,事务繁忙却还是将风雨雷电四人送过来的原因。
银面将军,不过是她用来试探慕容芙心意的借口罢了。那云水张家的乡下黑木炭,怎么能是慕容芙的良人?不是她看不起乡下人,而是……那张小虎除了有几分憨厚,并无可取之处。
柳香的话对慕容芙确实有些触动。这副身体的年纪还小,还不到着急婚配的时候。空降下来一个未婚夫,慕容芙也并不觉得抵触。或许是她更多地把张小虎看做了一个玩伴,而不是一个未婚夫。在这个世界看多了虚伪与算计,反而愿意与张小虎这样傻乎乎的人亲近。
旭日缓缓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慕容芙回房用早膳,准备尽早完成府里的琐事后去跑马山看一看。她在归云山上呆了一个月,许多事情都只能摇控,也是给了手下人一个锻炼的机会。
而在上京城的一处府邸里,日子却不似木宅这样平和。一个年约十四的少女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跪在她面前的一个小丫鬟说话,娇艳面容里露出一丝狠意。
“打听清楚了,当真是这么回事?”
那小丫鬟说道,“奴婢已经反复确认过了,不会有错的。”
“那张家落脚何处?”
“就在城南的云来客栈。”
“备车,我要去鹤王府见姐姐。”
昨日她不过是无意中路过了慕容府,恰让她看见了一个村妇在朱红大门前高声嚷嚷的那一幕。慕容老夫人、大夫人都是她曾在慕容老夫人人的寿宴上见过的,还有慕容芙那张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脸——这一见,就让她勾起了新仇旧恨。
两次落水之恨,她不会忘记!更不用说自从在明月阁落水之后,明月公主就再也没有再邀她入宫过。
这次这个机会,她一定不能放过!
可北堂弦歌没有想到的是,她进了鹤王府,见到了自己的姐姐鹤王妃,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说,鹤王妃却是连连摇头。
“那镇西将军府风头正盛,我若是出面了,只怕王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再说了,父亲只怕也不喜欢我多事。”
“姐姐,那慕容芙那样欺负我,难道你就不管了吗?你向来是最疼我的,上次去给慕容府拜寿回来,我可是休养了足有一个多月才恢复过来呢。”北堂弦歌苦着脸哀求。
她知道这个姐姐最疼爱她,只要是她求的事情,姐姐没有不答应的。
可是这次鹤王妃却是异常坚定,“不行的,我不能陪你胡闹了。妹妹,你还小,你不知道的,现在局势不稳,那慕容靖在皇上面前正得意,他是不能动的。”
“姐姐,我再不懂事也不会让你去动一个将军,现在只不过是让你去整治一个乡下来的小子罢了!那张小虎又无功名无官身,他父亲也只是一个刚入京的七品芝麻官,动一动他又有什么要紧了?姐姐不疼我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