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肥头大耳，身着百蝠长衫掌柜模样的男人被一群伙计模样的人簇拥着，还有三三两两的路过的老百姓站住了远远地指指点点。

郭管事看见老夫人如同看见救星，“老夫人，您可来了。”

老夫人点点头，一双老眼看向那人群中的掌柜。那人穿得一身富贵，手上戴着一枚鸽子血宝石，脸上的肥肉堆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一看就是一副精明的商人样子。老夫人沉声说道，“是何人这么大的胆子，在我将军府门外喧哗闹事？”

“这位可是将军府的老夫人？小人是城南瑞祥绸缎庄的孙掌柜。小人可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来讨回欠款的。老夫人说话可要讲道理，贵府虽然门第高，可也不能赖账不还钱吧。”

“李掌柜这话从哪里说来？”老夫人问道，“你上门要账，也要有个凭据，将军府里何人何时欠了你的钱，你且把借据拿出来看，没有借据，在这里闹什么事？”

那李掌柜示意身边的伙计呈上一个往来账本，老夫人拿起看着上面的往来记录与签章，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贵府的布匹庄子已在小店欠了三万三千两银子，这上面有签章，这可不是能做假的。小人老老实实开店做生意，若不是真有此事，怎么敢讹上将军府？还请老夫人将这账给还了，小人也好向少主子做交待。”

大夫人一直站在老夫人身边，此时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下意识地缩在了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回头说道，“三爷呢？请三爷出来。这布匹庄子可是我们府里的？”虽是这么问，可心里明白，这布匹庄子肯定是自家的，要不然那掌柜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上来闹。

郭管事说道，“回老夫人，三老爷已到北边进皮子去了。这布匹庄子却不是公中的，是大夫人的陪嫁庄子。”

老夫人横了大夫人一眼，自己陪嫁庄子上的事情都没有处好，让人闹上门来，连带整个将军府都跟着丢人现眼。然而那终究是自己家的媳妇，再丢人，为了将军府的脸面也只能将她护着。干咳了一声，老夫人说道，“孙掌柜，你也是个生意人，这账面上进货赊账，也是店家之间常有的事，到时间自然会结账，你何必咄咄逼人，上门来做得这般难看，这是故意让我们将军府没脸吗？你若是不愿意赊，当时明说就是，何必做这种打脸的事情？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些本应年底结账的裁缝铺子、胭脂铺子、米铺酒铺，全都不打一声招呼，就上门堵着要债，那倒显得是我们将军府不是了？”

大户人家的家常吃穿用度，确实大部分都是先让店家记着，到时间再一起结账的。老夫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旁边的老百姓中就有人议论开了，“就是啊，你不愿意赊账就不要赊嘛，赊完了再气势汹汹来要账，这明明就是故意跟将军府做对啊！”

那孙掌柜说道，“老夫人说得是，小人这也是相信将军府的信誉，这才让布匹庄子的刘大掌柜一赊再赊，一直赊到了两万三千两银子。两万三千两也不是小数目了，刘大掌柜也说好了七月二十前一定给还清。小人信了他的话，哪里知道……”

七月二十，今天已是八月初一了，老夫人脸色难看。

“昨天小人去催账，布匹庄已经换了掌柜，说是东家也换了。”

“什么，你说什么？刘大掌柜卷款逃了？不可能，这不可能！”大夫人身子发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贴身丫鬟连忙扶住她，又上来个婆子使劲地掐着她的人中。

一时间场面大乱，那要李掌柜保持着恭谦的微笑，身子却仍是挺是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夫人。

那些围观的老百姓见到一个娇弱美丽的女人晕倒了，不由得生出了些同情心。

“啊？晕过去了？可怜啊，定是那无良的掌柜见财起意，卷款潜逃，那东家奶奶也是不知情的。”

“三万三千两可不是小钱啊，换做你你能不晕吗？”另一个人又道。

“才这一家绸缎庄就欠了两万多，肯定还有其它铺子的货款，这掌柜卷跑的钱可不止这三万三千两啊，只怕是五万八万都有了呢，不晕才怪！”

“这绸缎庄的也逼人太甚，把人都给逼晕过去了！”

眼见这风向呼啦啦地倒向了将军府这边，那绸缎庄的伙计鼓噪起来，嚷道，“三万三千两可是真金白银，不要以为装晕就可以赖账了？”

“是啊，装晕就可以不用还钱啊？”

“无赖，无赖，将军府一家都是无赖，谁知道那刘大掌柜是真的卷款潜逃还是东家授意啊？”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声浪也是一波高过一波，大夫人已在婆子的使劲掐人中之下悠悠醒转。老夫人寒着一张脸，对欧阳氏的厌恶已达到最高峰。她一辈子什么时候这么没脸过？就算是老太爷在的时候，家道中落，她也没有丢过这样的脸，老了老了，儿子就争气，为她挣来了一个三品诰命夫人，那可是面子上倍有光的事情，此刻却在自家门前，被一群平头老百姓指鼻子叫骂！

她何时这么没脸过，而这一切都是拜欧阳氏所赐！

可现在还不是跟欧阳氏算账的时候，先把眼前这批人打发了再说！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住嘴！堂堂将军府，岂会是赖账之人！此事我原先不知情，现在既然知道，白纸黑字，我将军府自然不会做那无赖之事！还请孙掌柜五日之后再来，老身以将军府名誉担保，所欠账款，必然如数结清！但你若还带人在这里喧哗，聚众闹事，我自会请京兆尹前来主持公道！”

听到“京兆尹”三字，那鼓噪的声音小了下来。老话说的民不与官斗，老夫人疾声厉色，声音铿锵有力，搬出了京兆尹大人，倒也将那有些混乱的场面镇住了。孙掌柜说道，“老夫人既然都这么说了，小人自然要卖老夫人一个面子。那就请老夫人备好银子，小人回去向东家请宽限几天，五日后再来拜访。”

孙掌柜带着人走了，那些围观的老百姓见没有戏看了，也就散去了，那郭管事带着几个大汉走过来连连告罪。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退下去吧，那孙掌柜分明是有意带了人来闹事的，这也不是你的错。”说完了两眼一蹬，看向那两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的大夫人，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欧阳氏，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一个布匹庄子怎么赊下这么多的账还没结？自己的嫁妆铺子，不会打理就只收租就是，没的带坏了整个将军府的名声！”

欧阳氏脸色惨白，嘴唇张了几张，却是说不出话。

老夫人望了在一边看热闹的三夫人南宫氏一眼，问道，“三儿媳妇，你的嫁妆铺子里也有布匹庄吧？你跟母亲说说，你的布匹庄地段在哪里，去年的进货款是多少？”

峰云国的风俗，女方陪嫁的铺子、田产等都属于女方个人私产，出息也由女方自主支配。南宫氏说道，“儿媳妇的布匹庄在府前街，去年的进货款总共是两万五千两。”

“府前街是繁华地段，客流量极好，一年的进货款也才两万五千两。你在布匹庄子地段难道是在皇宫内，光一家进货商你就赊了两万八千两？”老夫人冷笑道，“第一，你要给我一个解释，第二，这欠下的款项，你务必五日内备齐了，第三，你把中馈的的铺子、田产账本都交给我！这中馈自从交到你手里，我从来就没有查过账，现在看来，倒是养得你们的野心都大了！不查就当我老婆子是瞎眼的了！”

大夫人全身抖如糠筛，知道老夫人一介入，这事情就不可能瞒得住，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她那布匹庄子，近来忽然来接了个大客户，要走大量的货，这样赚钱的机会她怎么可以放过？于是她把单子接了下来，不够的货就从那瑞祥绸缎庄进。走大量的货，自然要交大笔银钱，她那铺子哪里有那么大笔的银钱，便从公中挪了款过去，出了货之后再补回来。

这么干了一两次，胆子越来越大，这次那客户订了一万匹布，这远远超出了她能力的，但因为有以往的合作经验，她把这合约给签了下来，不够的货仍是从瑞祥绸缎庄进。一万匹布，进货000文一匹，总货款是三万两银子。交了些订金，加上之前赊的，就欠了绸缎庄这些款项。

“那刘大掌柜是娘家陪嫁过来的，说来也靠得住的，这才陪嫁了过来，没想到竟然见财起意，拿了款子就逃了！”大夫人抽噎道，“母亲，我真没想到会这样，我也只是想赚点钱，让雪儿的嫁妆体面一些。”

“老夫人，外面又来了一群要账的！”惜雨脆生生的声音，在大夫人听来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老夫人的脸色更黑，黑得几乎可以滴下墨水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