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王的信函送出十天后,云山关前来了一队人马,一千之众,还有车马,手中高举的正是麒麟王的旗帜。自称他们是麒麟王座下天佐护卫队,奉王命前来。
夏珏听报,微微蹙眉,卢太守问道:“霁王,我们不知虚实,岂能轻易放他们入关?”
夏珏淡然一笑:“入关无妨,只许他们的兵马在关内左大营待命,你派卢成将军去犒劳。引领其将领带随从过来,本王见上一见。”
“霁王周全。”
那天佐护卫队的统领竟是汉人,见了夏珏颇懂得礼数。在霁王行辕大堂上躬身施礼道:“麒麟王座前天佐护卫队统领石牧青参见霁王。”
“免礼!”
石牧青接着道:“我王看了霁王亲笔信函,不胜感激。只因我王旧疾发作,不能亲往苍陵城,特命小将携强弓五千张、劲弩五千只,箭矢百万支,拜谒霁王,希望能为霁王添菲薄之力。”
夏珏心中一动:“旧疾发作?可有大碍?本王军中有良医,可随将军去为麒麟王诊治。”
石牧青一愣,随即道:“麒麟王座前也有医者,怎敢有劳霁王军中神医!”
夏珏闻言沉默不语,旧疾复发,那么定是珍儿离开他之后染了疾病,良久才道:“石将军辛苦了,先请回营休息,稍后本王亲往劳军。”
“谢霁王!”
麒麟王派人送来强弓劲弩,苍陵城上下一片欢腾。当年麒麟王抗击匈奴的威名在朔方之地深入人心。如今又有麒麟王射杀匈奴左谷鑫王、救云山关危难的壮举,因此自发前去左大营劳军的百姓甚众。
这件事传扬开来,自然引来了太子的嫉恨。
云兽关内太子行辕。太子夏岫慵懒地坐在案前。太子心腹幕僚周名、护卫统领左安侍立一旁。
“这么说麒麟王有意投靠霁王了?”
周名道:“太子明鉴,既然麒麟王给霁王献礼,意向已明。”
“当初若不是他伏击匈奴左谷鑫王之部,救了夏珏兄弟,我们则既可除去两个心腹大患,又可在最后出兵,击败匈奴夺云山关兵权立功扬名。他坏我大事在先,又相助夏珏在后。既然他找死,本太子就成全他!”夏岫目光阴鸷,口气狠绝,“周名,忠献王的消息可靠吗?”
“殿下,忠献王书函上称他的属下曾在和莜镇看到了身着东岭贵族装束、头戴玄铁面具之人。那人既不是北支的人,也不是西支的人,且头戴铁面面具,与百年前麒麟王的行止相同。忠献王认定此人即使不是麒麟王本人,也与麒麟王大有干系。”
左安在一旁道:“只是若他是麒麟王本人,直接杀了,倒省去了不少麻烦。如若杀错了,引起麒麟王的戒心,倒难办了。”
“戒心?不妨,我们可借匈奴人之手除去他!左安,你知会匈奴使臣,将消息传给奇力可汗,令他们昼夜设伏,只要戴面具之人出现,务必生擒。其余人等格杀勿论。本太子要亲自会会这个神秘人物!探出口风再做定夺。”
“太子英明!”
珍儿并不知道危险近身。石榴将夏珏的信交到她的手上时,她心中百味杂陈。夏珏信中言辞恳切:慕麒麟王百年之威名,感麒麟王相助之恩情,邀麒麟王入云山关共商攻破匈奴大计。言辞切切丝毫没有傲慢骄奢之气,珍儿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夏珏所书?但字迹是骗不了人的,珍儿在夏珏身边七年,对夏珏的起居饮食秉性习惯无不熟悉,他们一起读书习字骑射练武,夏珏的字迹她岂会认不出来?这封书信珍儿捧在眼前,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最后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间。
珍儿何尝不想去?但珍儿哪有那个胆子!就算她现在也称了王,在夏珏面前仍旧底气不足。他们相处七年,彼此都知之甚深,稍有不慎便会被看出端倪。珍儿想去又害怕,六神无主间,石榴走进了她的寝室。
“珍珠,看了信,一忽傻笑,一忽攒眉,一忽点头,一忽叹气的,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少来烦我,多话的石榴!”
哪知石榴竟勾起了珍儿的下巴,笑谑道:“早知道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那封信我就不该给你!”
珍儿拍掉她的手、忙将信收了,压在枕头之下。石榴见了,撇撇嘴道:“又不是什么宝贝,你藏什么?放心,我不要,我拿它又没用。”
“那个送信给你的人是谁,你可问了名字?”
“哦,当然问了,让我想想,哎呀,可惜不记得了。”石榴一拍脑袋笑道。
“唉,我就知道!那他长得什么样子你总还记得吧。”
“嗨,那是当然。送信的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四十多岁,蓝色锦袍,很有些我们长老道骨仙风的样子。”
“呃,那定是师父了。可是叫仲达?”珍儿烟波水眸流转,轻声道。
石榴听了一喜:“对!对!对!就是仲达,这名字真不好记!”
珍儿眼中有着期盼,殷殷看着石榴:“他还说了什么话么?”
“没有,你想让他说什么?”
珍儿似乎有些失望:“哦,没什么!”可是她期冀的又是什么呢?
“珍珠秀,你小小年纪心思却太重!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看开、放下?”
“我么?”珍儿忽地睁大眼眸,眸光清澈如一弯碧波,“珍儿早已看开了,放下了!石榴不必为我担心!”
“看开了?放下了?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是谁喝醉了酒,哭着喊着珏啊珏的,什么珍儿想珏了,什么珍儿错了,什么……”石榴话未说完就被珍儿捂住了嘴。珍儿小脸已经绯红、连脖颈都变成了粉色。
石榴掰开珍儿的小手,哈哈笑着:“彩霞飘飞、秀色可餐啊!”
珍儿气得背过身去:“你再闹我,我便不理你!下次出山不带着你!”
“哦,珍珠也会威胁人了!你总算翅膀硬了、羽翼丰满,便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
“才没有!”说着珍儿向外走去。
“喂喂,你要去哪里?”
“我有事去找齐长老,不和你说这些没边的话!”
珍儿噔噔噔地走远了,石榴并没有追上去,反倒在床上坐下,伸手摸出了珍儿藏起的那封信。石榴颇识得的几个字,那还是她逃进青陇山、被麒麟王部收留后习得的。原来珍儿口中说这个珏是元昊朝的霁亲王。这个霁王的字好俊逸啊,字如其人,想必霁王亦如此吧。一个王爷说话竟会如此谦卑有礼,这汉人的王爷和胡人的王爷的确不一样呢。
石榴将信重又放回原处,想着最初见到珍珠的样子。
哎呀,那么个秀美的女子、竟然浑身血污泥垢出现在麒麟大殿上。她右手紧握月华宝剑,剑尖上犹滴着鲜血!而左手攥着的竟是守护月华宫宫门的白口虎的头颅!天啊,她是怎么做到的!百年来,没有人指引,谁能进入青陇山腹地?谁能穿过秀海边的密林?谁又能攀上玉峰、破解百年前麒麟王亲手设下的石林阵?!
月华宫中百十个彪悍的护卫皆瞠目结舌,一时间竟忘记要将闯入者拿下、斩杀!
而女子脸上血迹未干,小脸苍白如纸,连双唇都失了颜色。唯有那双大睁的眼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无畏无惧,如夜之寒星熠熠生辉,冷傲地瞪视着众人!而后,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泠却穿云裂石:
“我,是珍珠!珍珠决不蒙尘!”说罢高举月华宝剑,便要引颈自戕!
珍珠!珍珠!珍珠!
那些月华宫的铁血战士、那些麒麟大殿的精英护卫,几代人找寻了近百年而不得的珍珠,就这样闯到了麒麟殿上。而众人惊愕地看着她,竟不知要拦下她,眼睁睁地就要看着她死去。
幸亏齐长老赶来,一箭射下了她的宝剑。而女子早就羸弱不堪精疲力竭,也随之应声倒地昏迷不醒。
齐长老拾起那柄宝剑,剑光闪闪,剑气森森,寒气逼人。而当仙风道骨超凡绝尘的齐长老看清宝剑上的篆字时,竟如遭雷霆霹雳般震惊当场。
珏之珍珠月华宝剑!
一切都和百年前麒麟王的临终遗言吻合!这种离奇的吻合就如青陇山中诡谲的林阵般令人惊叹、惊诧、惊疑、惊异!
百年了,当年麒麟王所创下的辉煌已经渐渐被世人淡忘,麒麟王的惊天伟绩也渐渐变成了神话。百年了,麒麟王的子民在秀海中苦苦求索珍珠而不得,惆怅、失落、迷惘、怀疑,最终变成了心灰意冷。隐没在青陇山中的麒麟王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垂垂日暮。
而恰在此时,珍珠现世,原来它不是秀海中等待人们采摘的珍珠,原来她是穿过重重迷雾、穿越秀海攀上玉峰的璀璨珍珠!
唉,石榴轻声叹了口气。齐长老命她照顾珍珠时,珍珠还昏睡不醒。她是那么瘦弱、那么苍白、那么神形憔悴,却仍是那么秀美,美的清丽脱俗,美的一尘不染,宛若玉峰之巅的雪莲,令人忍不住要去膜拜守护。不过,这些只是表象罢了。这个我见犹怜的女子独闯玉峰、剑斩白口虎,那又是怎样的本领和智慧!怎样的气魄和胆识!
唉,齐长老为珍珠施以针药,她终于醒来了。只是眼神是那么悲伤落寞,神情是那么清冷孤寂,她冷冷地看着众人,一言不发。任人怎么哄怎么劝,她都任谁也不理。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呆呆愣愣,毫无生气。于是石榴哄着、劝着,好言安慰,精心照料,日复一日,终于红润重新出现在珍珠脸上,笑容也挂在了珍珠的嘴角。虽然这笑没有进到珍珠的眼底,但,她石榴不着急,在这青山翠岭中多的是时日,她有的是办法,让女子重新展现夺目神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