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府,三人绕道后门,吩咐一个老仆赶了车马去,几人就穿过后花园、沿着莲池旁的小径向着紫英院的方向走着。今夜的王府,廊前屋后、曲径亭榭都张灯结彩,四下里亮堂堂的,与平日不同。
蝶儿被莲池中央滴翠亭上高挑的宫灯晃花了眼,伫立在池畔,看着,久久不肯离去。
铁鹰笑道:“珍儿,喜欢宫灯吗?”
“嗯!”女孩子使劲地点头:“比我见过的彩灯都要漂亮。”
“嘿嘿,这算什么!”铁狼得意地笑着,“珍儿,等到上元节,咱们王府所有漂亮的花灯都会取出来挂上,那才叫漂亮呢!到时候市集上还会有灯会,保证看花了你的眼!”
“喔,真的吗?那到时候两位大哥还带珍儿去,好吗?”女孩子心心向往。
“好!”铁衣侍卫异口同声。
三人不再停留,有说有笑往紫英院走着。
“铁三哥、铁五哥,待会就在紫英院子里守岁、放爆竹、吃年夜饭吧。碧儿姐姐肯定都准备齐全了,可能正等着珍儿回去呢!”
“好啊,反正今日王爷不在,我们两兄弟又不当值、闲来无事,就陪着珍儿一起热闹热闹。”
说着已来到紫英院西边的月亮门前。蝶儿略略觉得有些怪,经过别的院子时,不时有人影晃动、笑语传来,怎么紫英院里寂静无声,人都跑哪去了?想着,铁狼当前一把推开了朱漆的院门,蝶儿蹦蹦跳跳地进去,两个大汉跟在身后。
穿过了游廊,三个人就傻了眼,只见院子正中的地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下人。还没有缓过神来,只见铁虎几个纵身就闪到了跟前。
饶是反应机敏的铁鹰也有些呆愣:“老大,你今日不是当值和王爷进宫了吗?”哦?忽然铁大侍卫琢磨明白了,暗道:坏了!
铁虎皱着眉,急急地低声道:“兄弟,跑哪去了?王在轩堂里怒着呢,赶紧去回话!”
“哎!”铁狼、铁鹰拔腿向德馨轩跑去。
蝶儿还有些发呆,见碧儿也跪在地上,想着上前问问怎么啦?却被铁虎拦了:“珍儿,王让你回来马上到轩里去!”
蝶儿探究地看看铁虎,铁虎催道:“快去吧,王火气大着呢!”
女孩子忽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眨着大眼,一副与我有关么的样子。于是铁虎断然地点了点头,一副和你无关还会和谁有关的神情。
蝶儿明白了,垂头丧气地向着轩堂走去。走到门口,见铁豹、铁狐、铁鸮、铁鹗、铁鹞分立两边,苦着脸看着自己。
蝶儿没有说话,抬腿就迈了进去。进屋一看,铁鹰、铁狼已跪在地上,夏珏伏案而坐,冷冷地扫了蝶儿一眼。而一旁瑞王夏鹰也赫然在座,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盏盘龙碧玉酒杯把玩着,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样子。
这种阵势蝶儿真有点不知所措,她只是大惑不解地看着夏珏,等着他开口。
“有趣、有趣!五哥,你这个女奴是真的不懂得尊卑高下,还是有意在装傻充愣?她到现在还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好像她什么也没做错似的!”
女孩子执拗地开口:“珍儿做错什么了?请王示下!”
“咦?够傲气!本王把你吊在院子里打,看你还敢不敢和本王如此说话?”夏瑛一瞪眼,就要喊人。
“阿瑛!”夏珏沉声制止,看向女孩子:“珍儿,谁允许你出王府了?”
就为了这个?女孩子恍然大悟:“你、你没说我不能出王府呀。”
“放肆!你怎敢对王爷直呼‘你’!”一旁的瑞王忽然一声断喝,夏瑛回过头来看着夏珏:“五哥,你的奴隶对你如此不敬,你还要纵容吗?”
夏珏并没有理会夏瑛,他不仅没有发怒,态度反倒变得温和起来、缓缓地道:“珍儿,我没有对你说过你不能出王府,所以,我不罚你。”
蝶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珏,此时的霁王温文尔雅地倚在榻上,修长的手指伏在几案上轻轻地敲着。蝶儿瞪大眼睛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执拗地问道:“那你罚他们做什么?”
夏珏淡然一笑:“本王罚几个家奴,师妹你也要过问吗?”蝶儿终于明白了,他这是在杀鸡儆猴,忽然间心头有一股怒气涌起,眼睛里也似乎燃起了火焰、对着夏珏怒目而视。
夏珏看着女孩子肩膀剧烈起伏、呼吸越来越急促,火气很大吗?他轻轻勾起唇角,显得那么云淡风轻,指着地上跪着的铁狼两人:“到前院管事房各领五十板子吧。”
铁狼、铁鹰道了声:“是。”低着头起身就要退出去。
屋里很热,蝶儿进来的时候没有脱去披风,此时她的额头鼻梁渍出细密的汗珠、手心里也全是汗水,但蝶儿只觉得心里很冷很冷,冷得她浑身都在发抖。她举起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声音有些发抖:“是我要铁鹰大哥带我出府去玩的,不是他们的错!”
“哦?是么?”夏珏眉毛微微一挑,“铁狼,你倒说说看,不尊王命该不该罚?”
铁狼恭敬地再次跪倒:“回王爷,该罚,铁狼愿领罚,绝无怨言。”
夏珏微微颔首:“珍儿,你听见了吗?”之后便不再言语,铁狼铁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进退。
蝶儿额头的汗珠不停地渗出,她错愕地看着夏珏,又想着院中跪着的一干仆人。外面那么冷,碧儿他们穿得那么单薄,蝶儿心里气极,却没有办法,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来。
夏珏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孩子,任她站在那里哭着,心中有些不忍、又有些恼。今天他一早入宫,父皇携后宫嫔妃、众位皇子扫洒庙堂、祭拜先祖。之后宇泰皇慧明殿设家宴,与众嫔妃、皇子同庆。而夏珏早就厌极了后宫中的明争暗斗、残忍倾轧、众皇子之间的虚情假意、钩心斗角。往年他还能虚与委蛇、勉强周旋。而今心中有了一分牵挂,竟使他一刻也不愿在这漩涡泥沼中逗留。于是他不顾父皇不悦、太子刺探,以军旅中的旧疾复发、心痛难忍为由,早早地离了皇宫,回转府来。知兄莫如弟,夏瑛那小子以忧心兄长疾患为由,也出得宫来,赖皮地跟着他回来。哪知道,进了王府、兴冲冲地直奔紫英院而来,珍儿却不见踪影,华灯高挂,久久不归!
怒,王府的侍卫、奴仆都能感受到夏珏身上所散发出的浓烈的怒火。而这个珍儿竟欢欢喜喜地跑回来了。她还没有进院门,他就听见了她甜甜的声音,一口一声铁鹰大哥、一口一句铁狼大哥,到后来竟变成了铁三哥、铁五哥!他都快给气死了,而这个珍儿还要若无其事地跑来,大惑不解地质问:“珍儿错在哪里了?”
夏珏如一尊石雕般巍然不动,冠玉般俊雅的容颜不怒而威。他清冷地目光停留在女孩子被泪水浸湿的脸上,眉头微蹙却不发一语。这回,他决不让步!
蝶儿心思很乱,她想不明白,这几天夏珏对她一直很好呀,和颜悦色、温润如玉,好似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因为她受罚!她想不明白,心里乱了,平时伶俐的小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越哭越伤心,竟出了一身透汗,有些站不住了。
夏瑛本就为看戏而来,如今看来,这两人的性子还真拗到一起去了。这天越来越黑,这得耗到什么时候?看着女孩子梨花带雨的样子,夏瑛竟也有些心疼起来。他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雕龙镂刻碧玉杯,收了收放荡不羁的乖张之气,起身慢慢踱到女孩子身边。
蝶儿还在哭着,却是累极了,忽然见瑞王走到自己身边,吓了一跳,顿时止住了泪,戒备地看着夏瑛。
夏瑛看着女孩子宛如惊弓之鸟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但还是忍住,难得正色道:“珍儿,想不想让大伙起来啊?”
女孩子立刻瞪大了眼睛看他,“嗯、嗯”地点头应声,还上气不接下气的、不时地抽噎一下。
夏瑛眼含着笑意,他觉得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孩子了:“去!”他用手一指夏珏,“过去好言好语地劝劝我五哥。他的气消了,大家就都好过了。”
夏瑛本来是想说,“去求求我五哥”,但他脑子灵光的很,这个女孩子,你让她去求人,那她可能在心里说:你去死吧!唉,夏瑛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想帮帮她。
即使是如此说,女孩子仍是怀疑地看着他,夏瑛有些恼,暗骂一声不知好歹!但还是耐着性子、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在女孩子耳边说道:“我五哥急匆匆地从宫里告假,特意给你带了御膳房的美食回来,你不领情,也不该让大家陪你受罚不是?”
女孩子疑惑地看着夏瑛,犹犹豫豫的样子,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夏珏跟前,小声道:“师兄,珍儿错了。”
夏珏正襟危坐,纹丝不动。
女孩子声音更低了:“师兄,珍儿下次不了。”
夏珏仍不答话。而女孩子也没词儿了。铁狼跪在地上、傻眼看着。一旁躬身而立进退不得的铁鹰早就腰酸背痛了,此时也着急起来,大了胆子插嘴道:“是啊,是啊,属下下次再不敢了。珍儿,你不是还给咱们王选了礼物吗,你快拿出来给王看看,喜不喜欢?”
铁鹰刚一开口时,夏珏已经准备直接叫院子里的侍卫把他拖下去、一顿板子伺候。不过听说珍儿给他选了礼物,他的神情一缓,星目炯然,注视着眼前的人儿。
“西市上、买的,羊脂白、白玉、玉佩,刻麒麟、纹案的,给、你。”女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从袖管里掏出那只玉佩来,递给了夏珏。
夏珏接了,仔细看着,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的麒麟纹案,唇角勾起、勾起,眼里蕴满了笑意。这只玉佩,夏珏终其一生再未离身。
夏瑛愣愣地瞅着,自从他们的母妃薨后,他就再未见过他的哥哥笑过、如此发自真心地笑过。这个珍儿、这个珍儿,无论如何她也必须留在他的五哥身边,他会用尽手段帮他五哥留住她、收服她。
夏珏收了玉佩,星目一闪,和缓开口:“时候不早了,摆宴吧。”此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了,铁鹰偷偷擦擦冷汗,和铁狼躬身退了出去。
夏珏看着女孩子,小脸苍白,泪水未干、弯弯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晶莹剔透。忍不住从袍袖中取出绢帕为她轻轻擦拭,一旁的夏瑛冷哼了一声:“五哥,你再宠着她,她更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夏珏不以为意地一笑:“我自有分寸。”
“哼!”
蝶儿此时已经精疲力竭了,她迷迷糊糊地立在那,夏珏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而后来如何她也不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