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风不羁疑惑道，“她也来了蜀中？”

婆婆的身份他倒是知道的，因为起初连城关于婆婆的消息也都是从他这儿得知的。

“嗯，至于来干什么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她竟然会从梅园出来，光这一点就已经很可疑了。”

“好，属下这就去。”

连城点点头，“注意身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夜黑风高，貌似连上天都在帮他们的忙，连城依照之前计划早早来到唐家堡所在不远处的后山。唐离说得没错，这边的戒备果然松懈，只有几个守卫吊儿郎当地在绕后山走了一圈，也算是装了装样子之后便回去喝酒去了。夜差不好当，既然既然主子没有过问那么便可偷得一日闲，再说了，这后山平日里极少有人会来，也没必要查得那么仔细。

待那些守卫走远了，连城点起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找到了唐离口中那块状似猴头的石头，将猴头由东转向西，果然，眼前干枯的藤蔓掩映下，一道石门徐徐打开了。但是门很窄，只容一人进出，他毫不犹豫躬身进入。唐家的机关果然精妙，在他走进去之后，那石门便又悄无声息地自己合并了。

一股子潮湿腐败之气压顶而来，应是好久没人进来过了，借着火折子的光，连城缓缓进前，不知雪儿能够如约前来，她在里面可好？

因为害怕有什么变故，所以他提前出发了，是以来到相会地点早了些，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炷香，密道内闷闷的，百无聊赖中他又将怀中的小城摸出。摩挲着小城的脸，他的眉头渐渐舒展，自打她离开，这个小瓷娃娃便城了他思念的寄托。什么时候想她了，便会掏出来看看，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习惯，不管难过了、开心了、累了还是伤了都会看看它。许是因为被他把玩的次数太多，小城颊上的红也变成了淡淡的粉，但是它笑得已然开心，这小娃娃的无忧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手中的火折子燃尽了，他索性将残截扔了，没有再点。其实黑暗未必是什么坏处，因为在黑暗中，大家才是真正公平的，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一些阴谋便也无法使出。这一点便是他在被困密室的那次领悟到的。

而且黑暗中，人的大脑会异常清晰，世间的纷扰统统散去，只剩下心之所想。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小城的沾染了他手掌的温度，又用这温度温暖了他。

忽然，前面黑暗中传来簌簌的声响，他侧耳静听，鼻子却是先一步闻到了那股梅花的清香，他松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了，刚好照到来人的身上，还好，雪儿安全地找到了这里。

“连大哥。”隔着微弱的火光化不开的黑暗，她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轻轻地唤，娴静温柔。

明明称呼还是那个称呼，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她淡漠的神情却给彼此之间平添了一种疏离的感觉。不知哪里吹来的风瞬间带走了他身上的温暖，连掌中的小城都不再温热，他不留痕迹地将其放回怀中。

满腔的希冀落空，也许是幻觉，他竟也在她空明的眸子中看到了隐忍的忧伤。罢了，何必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与人呢，纵使他有千般不悦又能怪谁呢？

若是非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早早看破那层隔阂，给她承诺，反而到让别人捷足先登了。而今既她已为人妇，正妻也好小妾也罢，终是自愿，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外人罢了，管不得也管不了。想想那天自己的愤怒，竟是那样的失态，只望莫要给她造成心理负担就好。

只是电光石火间的瞬间，他便已将自己复杂的心境收拾妥当，近前一步，淡然问：“雪儿，这边的情形怎么样？”但是一语出口才发现，现在连这个称呼竟也是别扭的很，随即一怔。

尽管已经看出了他的尴尬，傲雪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而是将手中的一叠纸给了他：“我在这边还好。这是我这几日的见闻，因为对唐家的背景不甚了解，是以将所有事情都细细记了下来，在其中能找到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嗯。”他伸手将那些纸张接了过来。许是火折子的光不太亮，竟是没掌握好尺寸，触到了她光滑的指腹。她亦察觉，慌忙缩回手，拢了拢额前的刘海掩饰尴尬。

“连大哥，那我就先回去了，出来时间长了怕是会被发现。”短暂的会面以她的这句话而结束。

“嗯，好的，你要小心照顾好自己。”他仍是细心嘱托。

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雪儿。”看着她的背影就要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他又唤了一声。

“嗯？”她回身，静静立在那儿，等待他的下文。

“天冷了，加些衣服吧，小心染了风寒。”他的声音很小，内心复杂，慢吞吞说出这样一些话。因为刚刚的一触，他发现她的手指冰凉。而且第一次到梅园的时候，鹿儿也说她染了风寒，所以没能见上面，所以他才忍不住说了这些。

“嗯，连大哥也是，注意身体。”她明媚一笑，既然再次转身离去。

连城亦转身离开，只是他没有察觉在他转身之后那女子的又一次的回眸，以及水眸中深深的悲哀。

连大哥，你对我的好，雪儿铭记在心，所以，婆婆，请恕孩儿不孝，没法完成您的心愿。

已经很晚了，可是连城却没有睡，而是将傲雪交给他的东西拿出来翻看。清秀圆润的笔触，淡淡的梅花香，光看着这些字也能感觉得到她的美好。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使劲儿甩了甩头，将自己的念想压了下去，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专心来读那些字。

果然是心思细腻的女子，里面记述得甚为详细，因为真相往往不是由大处显示，而是暴露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上。

傲雪如是记述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我们在吴管家的带领下，申时到达唐家堡，从东边的侧门进入内院。在来的路上，隐约看到恢弘的正门旁，大概有六个守卫的样子，侧门由两人把守，守卫森严。

如唐大哥所说，管家并没有直接给我们分配任务，而是将我们带到了下人所住的下院，交给了一个叫张嫂的仆妇教我们堡内的规矩，说完规矩之后，张嫂又反复交代，一定不能擅自闯入东苑。

我们四个新来的丫环被分配到了下院东厢的同一间屋子住，也没让我们干什么重活儿，只是帮着做一些杂务，说是过几天看表现再具体分配。

西厢住的就是东苑的丫鬟们了，虽然晚上用餐的时候见了面，同来的小吟上前与他们打招呼，她们却装作压根儿没看见我们一样。

晚上，我本想出去看看东苑那边的戒备情况，却隐约听到西厢那传来啜泣声。月光下，只见一个丫环伏在井边哭泣。我本想许是做错了事受了主子责骂，正打算离开，却见那丫环摇摇晃晃站起来，竟打算跳下去，我过去将其救了下来。

那丫环长得很清秀，她说她实在没脸活下去了，我劝了好久才将其劝住。细问之后才知道她**梅，是小姐身边的丫环，可是小姐却一点都不喜欢她，而且最近小姐心情很不好，对她轻则骂重则打。这她也就勉强忍了，想小姐也许是想念少主了。

可是不想，今天为小姐送饭的时候，却在小姐房中碰到了二公子。当时就觉得二公子看他的神色不对，果然，晚上二公子竟趁她为小姐熬羹汤的时候将其非礼了。

她本是定了亲的人，本打算契约之期到了就回家成亲的，现在清白被辱，就放弃了活下去的念想。虽说二公子说了将来当了门主之后就娶她做小妾的，可是素闻二公子成天在外捏花惹草，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不可能信守承诺。

唐二公子、小姐、堂主我第一天都是没有见过的。从春梅的话中得知到了晚上东苑那边根本不许别人进去，是以夜探东苑的想法只能作废。

看到这儿，连城啪地将纸拍到桌子上，将来万一雪儿被派到东苑的话当然就也有可能遇到唐二，万一遇到那个家伙就遭了。可是既然当初不得已已经出了这步险棋，想要终止也已经不可能了。只求雪儿能够平安归来。

借着昏黄的烛光，连城展开后面几页。只要是她经历的事情，便是他要关注的，从大事到细枝末节无一不能例外。

第二日的情形无什么特殊之处，无非是刻薄的张嫂得了空便要找找她们几个新人的麻烦。傲雪为人谨慎谦虚，倒也没给张嫂唠叨的机会，只是老觉得张嫂那尖利的眼睛一直围着她转，她只得装作没看见，做事愈发小心。

那晚无意碰上的东苑丫环春梅却是再也没有见过，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本想找个人问问，但是奈何那些东苑那些大丫头们个个眼高于顶，根本不给她出口的机会，加之刁钻的张嫂一直游离身侧，更是无从下手。

几天下来，大体探得的一些消息无非就是小姐脾气暴躁，性情乖戾。少爷白日里声色犬马，一般是不回唐家堡的，要是偶尔回来了，也只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

这就奇怪了，那小姐当然就指的是无双了，在唐离的叙述中虽未说她有多么的贤良，至少也能看得出对他很是体贴，也算是情根深种，否则唐离又怎可能会娶她为妻呢？可是雪儿信中已经是二次提到小姐脾气不好了，难道确如那丫环春梅月下所说，是因为思念少主所致？

连城剑眉紧锁，眼底里尽是冰冷。这场孽缘啊孽缘，雪儿的选择他实在无法理解。

终于在第三日的时候出事了，早起汲水的伙夫竟然从下院不远的另一口井中捞上来了一个丫环的尸体。消息乍一传出立马轰动了整个下院，丫环仆妇们顶着被责骂的危险纷纷赶到井旁观看，要知道深闺寂寞，即使是死个人大家也完全能够当热闹看看。

傲雪当然也在众人之列，这是打进来之后她第一次出得下院，想着也许能得到意外的收获。可是在看到那已被井水泡得浮肿的身体时她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沉重，因为被捞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晚被她拦下来的春梅。难怪前一天尽管自己一直留意，却也没见到她，原来还真是想不开又去自尽了，真是个傻丫头。本来打算来看热闹的丫鬟们有与春梅相熟的已经在抽噎了。

丫环自杀当然算不得大事，东苑的主子们一个都没出面，只是严厉的吴管家遣散了指指点点、甚或是哭哭啼啼的众人。许是早已见惯了生死，他只是上前例行公事般地草草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宣布是自杀，看样子根本没有细查缘由的打算。然后管家便吩咐家丁来处理尸体，就算是将此事了结了。可见在大家之中果然命如草芥，生的时候你只是一文不名、任打任骂的丫环，死了之后你也只能被悄悄抬出去掩埋，这也算是一生了。

在众人走之前，管家又再三叮嘱他们此事万不可声张，若是谁敢嚼舌根子扰了堂主的清静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傲雪混在一干奴仆中姗姗离去，想着前日里春梅那哭得红肿的双眼，不禁又回眸，待要再看一眼这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便匆匆离世的丫环。但是回头之际却见几个家丁已经抬起了春梅的尸身，揪扯之中春梅湿淋淋的衣服卷了起来，就在那一刻她看得分明春梅裸露在外的膀子上是块块黑斑，竟是中毒的迹象。

原来不是自杀，而是凶杀！可是到底是谁会潜心算计一个丫环呢？刚刚上前查看过的管家一定也看到了这些，可是为什么却并没有追究缘由呢？悲哀自心底蔓延，傲雪再无想下去的勇气，颓然转身离去，一双水眸中满是看破世事的悲悯。

春梅“自杀”的直接后果便是小姐身边一时没了服侍的丫环，而其他丫环仍是各司其职，顺理成章地要在新来的几人中挑选一个伺候小姐。到底派谁去呢？

其实管家之前便有了主意，本来前几天那场选丫环的事宜就是小姐交待下来的，让他给她再选一个丫环，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她已经看腻了那些丫环们的脸。

而挑选的几个新人中他最中意的无疑便是傲雪了，是以才会在带他们进来之后便交待张嫂要好好注意这丫鬟的言行，这也正是张嫂为何每天都会是不是出现在傲雪身边的缘由。管家本计划先观察她些时日的，若是无事便要让她去东苑，谁知春梅却意外身死，只能让她提前去小姐身边了。

这些事情是管家在交待小姐的喜好时告诉她的，还意外地对她多说了些好好****定不会亏待她之类的话，也算是对她的特别器重了。

傲雪至始至终只是低头听着，应着，未发一言。

总算是如愿以偿地进入东苑了，说来这还得感谢春梅的凶死，可是一想到春梅那沾泪的双颊和红肿的双眼她就不甚悲哀。

来到唐家堡的第五天，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姐。

那天她起了个大早，早早收拾停当便由张嫂领到了东苑。因为小姐有早起喝莲子羹的习惯，而且这莲子羹还必须是由贴身丫鬟亲自所做，是以她必须早早去亲自为小姐做好莲子羹在小姐起来之后送过去，这也是那天管家刻意交待过的。

主子住的东苑当然不是下人所在的下院所能比的，东门之处由家仆两人把守。跨入东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回廊水榭，真正美不胜收。

傲雪走得缓慢，也看的仔细，因为她要将各处房名仔仔细细记在眼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