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岛本是广昌平福致隆船队预定计划中最后一个买卖地,做完了这趟生意便要回广东。
因在昌平岛上没有买到预想中的香料,广昌平福致隆船队几个理事经过会商,临时增加了一个购置点,改了航向,又向麻逸驶来。
麻逸在吕宋之南,但和中华发生关系或还在吕宋之先。其岛开发亦早,面对西人之侵袭,表现比昌平岛强多了,眼下尚能维持自立。海上行商,熟悉的岛屿通常就代表着安全,陌生的海域则代表着危险,这里是华人下南洋的传统贸易点之一,岛上居民亦已颇知物之贵贱,并晓得收集周围岛屿之香料、奇货以待海商,可以说已形成一个货物的集散地。就物价来说比昌平岛等开发日浅者为高,但其贸易体系与供给体系相对来说也比较完善,如果要计算收益、成本,则到开发日浅之各岛分别收集货物比较划算,但这时临时改变航路,则到这等比较成熟的贸易点来贩货把握较大。
广昌平福致隆船队到达这里时,岛上还有另外四支船队,一支来自阿拉伯,一支来自福建,两支来自广东,就规模而言都不及广昌平福致隆船队,但张昌毅还是依礼貌派张益兴和何无畏去打招呼,而让张益盛和于不辞去准备补给、贸易之事,东门庆等十个人中也有人领到了任务——沈伟作为何无畏的助手,周大富作为于不辞的助手,这两个算是领到了较重要的任务,至于牛蛙等的搬搬抬抬则不赘述。
他们在岛上停留了三天,因恰好有一批豆蔻运到,又有人从西南边转来了几箱辣椒,购入这两批货物之后,船队的入货量便稍微超出了预算,张、杨正要下令开船,不想又出了意外,原来张益兴赌性又发,竟偷空和另外一支中国船队的总管陈五下场赌博,输了个一塌糊涂,他不停地借债想翻本,却是越借越多,越翻越亏,到后来算下账来才知道已输之账目相当于广昌平半船的货物了!这才冷汗淋漓不知所措。陈五见他没钱不肯让他回去,只让他派一个手下来报信。
张昌毅一听火起三千丈,差点气倒在甲板上,幸亏有张月娥在旁扶持劝慰,这才稳了下来,气呼呼道:“这个不成才的畜生!不管他了!不管他了!我们走!我们走!”
众人都知道他这是气话,但或不敢犯其怒,或是平时就不满张益兴而幸灾乐祸,只有杨致忠站了出来道:“老哥,欠了赌债,便被人杀了喂鲨鱼也没法怪人家,这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要想想办法。”
张昌毅怒道:“办法?什么办法?难道还真把广昌平半数的财货拿出来不成?广昌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这笔钱拿了来,回到广东我们就都得吃西北风了!与其让满船的弟兄活活饿死,不如不要了这畜生!要喂鲨鱼就让他喂鲨鱼去!”
杨致忠道:“这……”一时也无善法。
张益盛一听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哭道:“叔叔,叔叔,你一定要救我哥啊!他就是再不成材,但你看在我们死去的爹爹份上,无论如何不能不救他啊!”
张昌毅听他提起亡兄不禁老泪纵横,按住了不断起伏的胸口,叹道:“兄长一世英明,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不成材的东西!罢了,罢了!”
听到这两个“罢了”,满船的人便都知道张昌毅还是心软了,张益盛大喜,于不辞面有难色,上前道:“舶主,真要给他们送半船货去?这……”
崔光南也道:“舶主,你做的决定,我们向来没意见,不过这件事情,唉……”
张益盛叫道:“这条船大部分货物都是我们张家的,你们只是小东!还有福致隆那边也有我们的货物,真要救人,也不用你们的东西!”
张昌毅一听怒道:“你给我住口!”喝得张益盛低头不语,这才召集除了张益盛之外的理事以及于不辞、何无畏进入舱中议事。张益盛见自己被排斥在外,心头不免不乐。
进了舶主舱以后,张昌毅道:“这件事情,不能善了了。若是听他们的话送半船货过去,我们广昌平怕就得散了!”
何无畏道:“舶主要动手?”
张昌毅沉吟片刻,说道:“这是最后的手段。陈五的东家叫刘可保,是个客家人。我知道这个人,他不沾嫖赌,又最痛恨下属瞒着他干作奸犯科之事,所以我料这个陈五此次和益兴聚赌,多半是瞒着刘可保!而且他能让益兴输这么多,这其中多半是设了局!这等事情是个明眼人便看得出来。所以我想就这一点,派个人过去,绕开了陈五,直接和刘可保谈!要想去和陈五谈,那是说什么也谈不拢了——益兴这次输给陈五的可是笔天大的钱,足以让陈五组建一支和刘可保平起平坐的船队!要陈五自己放弃这笔赌债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刘可保是陈五的上峰,陈五的图谋若是成功反而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如果直接找他反而有可能,只要他言语被我们挤兑住,或许会以舶主的身份斥责陈五犯规行事,这样一来陈五虽然一定不会服气,但我们只要得了这个借口,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陈五若在刘可保压迫下忍气吞声那自然是万事大吉,要是两人不谐,那我们也乐得坐观虎斗!”
于不辞道:“这件事情,我去办!”
张昌毅想了想道:“不行,你口才不错,可还不够狠。这事刘可保是否会答应实在五五之间,若在气势上压不住他,那任你再怎么对他晓以利害也没用!”
何无畏道:“那我去!”
张昌毅还是摇头道:“你侠气太重,把握不好这件事情的分寸。这个度要把握得很好,既要让刘可保倾向于我们,又要挤兑得他不能不答应,但挤兑的同时又得避免让他恼羞成怒……你做不来,做不来。”
杨致忠惊道:“老哥,你不会想自己去吧?”
“我自己去?嗯,就能耐而言,我自认可以办到。”张昌毅道:“不过我的身份不合适——我是舶主,是整个商队的头,而且在海上的地位较刘可保为高,我去见他,那是自贬身份——我倒也不顾这点虚名,但刘可保一见我去就他势必水涨船高,得寸进尺,那这件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变得更难办了。”
杨致忠道:“若照老哥这么手,那我们这里还有谁能去?”
“若是半月之前,我还真找不到一个人来!”张昌毅道:“不过现在倒有一个人选!”
于不辞何无畏一齐问:“谁?”
张昌毅道:“王庆!”
杨致忠骇然道:“他?那怎么行!他才来多久!”
“他来不久,那就更好!”张昌毅道:“现在他在船上还没有职位,资历又最浅,若出个什么事情我们也有推脱的余地。”
于不辞道:“可是他办得来这件事情么?他毕竟是个哑巴!”
张昌毅道:“哑巴?他虽是哑巴,却能办口舌便利的人办不来的事情!我觉得可以!”
众人素服他相人奇准,崔光南道:“若是舶主觉得行,那不妨让他去试试。”众人都称是。
张昌毅目视于不辞,于不辞便出去找东门庆了,张昌毅又对何无畏道:“你也去准备准备,若王庆也干不成这事,便只好开打了!”何无畏也领命而去。
不久东门庆进舱,张昌毅请他坐了,也不婉转,说道:“今天不叙虚话,老朽就直说了。张益兴的事情,你知道了不?”
东门庆点了点头,张昌毅道:“我想请王公子帮个忙。”东门庆作了个手势,表示愿意效劳,跟着右手作了个“杀”的手势,双目以询。
张昌毅摇头道:“不,还不到那步。”
东门庆脸有难色,在桌上一字字虚划道:“钱银事,非口舌能解。”
张昌毅见他立刻就点出这一关键,脸露微笑道:“确实,钱银之事,要么用钱银解决,要么就得用刀剑来解决,口舌自然不行。不过陈五不是舶主,他的舶主素来禁止手下赌博,所以陈五这次,必然是瞒着刘可保设局诱我侄儿入其圈套!海上有钱者尊,有力者霸,刘可保之力似不如陈五,唯豪富过之。若陈五此谋成功,刘可保就制不住他!他们中间有这样一层利害关系在,或许我们还能加以利用!”
东门庆听到这里才微微点头,似乎有了些眉目。
张昌毅又道:“不过,事情的道理是这样讲,真做起来恐怕就没那么简单。刘可保此人欺善怕恶、内荏色厉,又有护短之名。如何不经意地点醒他这层利害关系又让他有个下台阶,这中间的关系极为微妙,王公子,若是你去,却有几成把握?”
东门庆想了想,伸开了拇指与小指。
张昌毅大喜道:“六成?便是我去,也只有五成!好,好!若有六成把握,那便去吧!你尽管放开了手干,有什么事情都有我给你背书!万一事情谈不成直接杀出来也没关系!咱们就闹他一场!”又问他需要多少个人,东门庆比划说九个,张昌毅就明白他要的是原来的团队,当场答应,又让他们到兵器舱中自选武器。东门庆又要了些财物,张昌毅亦爽快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