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定渊猝然另起炉灶,带走了约莫四成的战力,这些人虽还挂着炎龙军的编制,却非龙吟血等人所能调动的。龙定渊面貌和蔼,心思却是深沉异常,骤然外显,却也是厚积薄发,在那万余士卒之中想必是根深蒂固了,除去季青城被刺的契机,怕还有别的倚仗!遥遥东望,季同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神采。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起经年的军旅生涯中,也曾对龙定渊多有仰仗,就连铁勒这粗人也经不住一阵唏嘘。
“小五,这两日看你少有言语,可是有了什么想法?”龙吟血随口问道,神情若有所思,这几日与季同混得熟了,知他并不看重礼数,相互间的称呼亲近了不少。
“龙叔,你有否猜测过父亲的用意?”季同淡淡道。
“哦?”龙吟血一声轻噫,以他多年阅人眼光,早看出季同的性子,越是不显山不露水,便越是心有所得。
“龙叔可曾想过,父亲留下这诸多线索有何含义?”
龙吟血心中一动,言道:“除了令死讯昭之天下好暗渡陈仓,可还有其他好处?”
季同轻轻摇头:“若只是为此,全然不必大费周章,大家可曾想过断流现尸与当场身亡的区别?”不理会众人的议论,季同语声一振,“时间!就是时间!”
“龙定渊既然有所异动,便不会谋尽于此,之所以按兵不动,无非在等待帝都的号角。”
“炎龙军虽大打折扣,但毕竟是百战雄师,两万余人不是个小数目,何况各位与帝都那位并不对路,要想在不伤及根本的情况下释去兵权,谈何容易!兼要考虑如今诺坎普的新生势力,怕是以帝王之尊,也要做下相当周密的准备。”
“所谓算人者人恒算之,父亲既非后知后觉,反戈一击便在情理之中,而是否能一劳永逸,便有赖这几日间的双边拉锯!除了小侄与田兄弟,这里都是炎龙军劳苦功高之士,立场坚定毋须多言。小侄在此放一句明话,若大家能将牧野城这潭水搅得更浑,便能牵扯帝都方更多的精力,同时家父也会多上几分准备的时间。”
几人俱是心头一震,龙吟血平淡的眸子里绽出几丝火星。震撼最大的要数洛天罡,此刻的季同锋芒毕露,俨然将洛家王朝置于对立,不知为何,洛天罡心中没有怨怒,却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惭,若有若无的挣扎搅乱了他的心绪。季同将众人表情一一收于眼底,心中自然亮堂,也不说破,静静地坐下来。
“小五,既然能将其中云雾看得如此透彻,想必已有了打算吧?”龙吟血最快从思索中走出来,目光热切。
“谈不上透彻,这是一盘涵盖大半个唐梦的棋局,直到这一刻,所有人都是雾里看花,所有人都在摸索!”季同平静的脸上突然绽开笑靥,“我想深入了解下黑甲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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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城南。
黑甲营的驻地风格与炎龙军如出一辙,唯读一栋老式的原木民居在几排平房中显得有些突兀。
布鲁克斯径直越过岗哨,除了副营长外,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营长弗朗西斯一母同胞的弟弟。轻轻走到门前,刚想推门而入,忽然有低沉的对话声传来,脚步不由得停住。
“林先生,如今城中风起云涌,帝都杀机暗藏,我黑甲究竟该如何自处?”
布鲁克斯心头一沉,哥哥在自己面前总是沉着冷静,这一刻竟似没了主张,莫非这牧野城将要涌起的波涛竟会将黑甲淹没?
“哎!狡兔死,走狗烹,千古一律啊!”相比之前的弗朗西斯,这声音略显苍老,林木森,名为营长文书,实则是当仁不让的决策者之一,遇到重大的决断关头,连弗朗西斯也唯他马首是瞻。
“牧野这潭水从来都不平静,这十多年来,黑甲驻防是虚,暗为耳目是实,不仅要将季青城的一举一动上报帝都,连炎龙军的战略部署都要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昔日也曾声明赫赫的黑甲落到偷鸡摸狗的境地,我这当营长的当真无颜见那些黑甲先驱。”
林先生轻轻一叹:“时运如此,你又何必自责,想那季青城天纵奇才,到头又如何?”
弗朗西斯恍如未闻,兀自叹息道:“五年前,炎龙军早已鼎盛,永兴帝颇为忌惮,对黑甲的支使越发频繁,不再局限于刺探,暗中分裂破坏的命令层出不穷。哼哼,他也不想想,季青城何等人物,有他在,炎龙军便是铁板一块,他若要反,大半个唐梦唾手可得!”
林先生露出一丝嘲笑的神色:“炎龙军中多有心思细腻之人,黑甲的举动又怎会毫无所觉,不过不屑理睬罢了。在我的建议下,你与季青城暗中修好,将送往帝都的情报截去大半,余者也是真假掺杂,永兴帝虽然平庸,想必也是闻到了些味道,索性他匆忙包庇,接着便是帝国的乱象迭起。”
弗朗西斯满脸苦笑:“新帝看似敦厚,实则狠厉,单看他对季青城下手的果决便令人发指。黑甲非他嫡系,你我又掌握了太多帝王家的秘密,如今上边看似倚重,却早已包藏祸心,恐怕炎龙平定之日,便是你们葬身之时!”
布鲁克斯内心一阵抽搐,再也忍耐不住冲进门来,悲愤道:“大哥,为何这般重要的事你都瞒着我?”
弗朗西斯猛然一惊,待看清来人,不由地松了口气,轻轻走过去关上门,拍了拍布鲁克斯的肩膀。
“二弟,不是大哥不信你,实在是不愿你卷入这黑暗的泥潭!”略带冷漠的方脸上流露出一丝慕孺之情,“你我父亲早逝,一年前我已秘密将母亲送到帝国西南海布里城,若他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须以老母为念,从此隐居边陲,莫再涉足军旅。”
布鲁克斯双眼瞪得通红,许久方颓然低头,涩声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弗朗西斯脸上满是自嘲道:“本想为自己与黑甲留条后路,我与季青城不过是口耳协定,想那炎龙军中再无人知晓!这本是为了保密,如今道成了作茧自缚!黑甲与炎龙向来有敌对之名,如今纵然我老下脸解说,又有谁能信,徒惹羞辱。那龙定渊分明与帝都那位有了协定,由黑甲接手关防大有火上烤蛙之嫌,里外不是人啊!”
布鲁克斯心中已是大乱,忽然脑中闪过一道光芒,颤声道:“却也未必没有出路,大哥可知道这城中近日多了一人?”
一旁沉默的林先生仿佛想到了什么,双眉一扬:“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