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儿笑道:“今儿也晚了,你们也自睡去,不用人服侍了。”
“那可怎么行?”紫莞却在地上铺了褥子,“皇上亲口吩咐了的,叫奴婢两个不离须臾。总要今日无恙,才敢放心。”
“现在已经没事了。”秦可儿苦笑,“只是中毒的时候,觉得腹痛如绞,继而脑袋就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太医施了针,也开了方子,按药煎药,就没事儿的。”
“奴婢们今天可不敢走的。”紫莞却顾自地铺开,“奴婢和绿仪一人守半夜,主子自睡罢。”
秦可儿无奈,只得闭上眼睛。小白狐趴伏在她的身畔,不言不动,一副极度乖巧惹人怜爱的样子。
经了这两个月,小白狐身上的毛,已经换了一层。虽还不如初见时的长,但雪白粉嫩的一团,实在好看。秦可儿伸出手臂,轻轻地抚过它的背脊,心里微微一动。
也不知道这白狐是不畏毒,还是根本没有把月饼吃下,竟是什么事都没有。看来,当初留下它的决定是对的,这只狐,不是一只普通的狐啊……
她朦胧里,就渐渐地睡着了。只是半夜的时候被咳醒了。
“主子,怎么了?”紫莞在一旁做针线,忙拿了痰盂子过来。秦可儿张口吐下,却见血丝宛然,顿时愣了。
“这个没有什么的,大约是余毒未清。”紫莞急忙强笑着安慰。
“哦。”秦可儿没有说话,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复又躺下睡了。
可紫莞却不敢掉以轻心,悄悄走到门口,吩咐去叫了甄太医过来再诊一诊。甄太医因了皇帝的一句吩咐,在太医院留值。背着个医药箱赶紧来了,秦可儿不由嗔怪:“这大晚天的,怎么好去麻烦太医?”
“不麻烦的。”甄太医自然看得出来,这位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物,哪里敢怠慢?细细地又诊了次脉,才沉吟着拿过早先开过的方子,划去了两味药。
“太医,我家主子要紧么?”紫莞把太医送出来的时候,一脸的紧张。两手把帕子绞成了一团麻花,竟连例行的打赏也给忘了。
“不打紧的,日间的药用得有些凶,才会痰里带血。如今换下了两味虎狼之药,又新添了养肺温经的药物,自会无事。”
紫莞放下心来:“那便好。”
绿仪也被惊了起来,却只是在灯下看着秦可儿,惶惶然地感到凄恻。
秦可儿睁眼看到她一脸的茫然,忍不住笑道:“中了毒,总会有些后遗症的,要不然,这苦可就白捱了。”
绿仪一时惊疑,秦可儿却不再说话,双目微阖,竟是又睡了过去。
紫莞进来,悄悄地把太医的话告诉绿仪,两人才松了口气,依然在褥子上坐着,却不敢再度入睡。
只一会儿,便见皇帝只穿着单衣,外面是件夹披风匆匆走了进来:“怎么夜半又吐了血?甄太医去哪了,不等着朕问话!”
紫莞和绿仪两个急忙跪下行礼,一边把太医的话又原原本本地交代了一遍,皇帝这才息了怒。
“现下儿睡着了?”他轻声问。
“是,主子只是被呛得醒了,太医才走就又睡下了。”紫莞低头回答。
“她一向身体康健,竟是被这一次的毒伤了身子的底子……”皇帝的声音还算平静,面容在烛光下看得明暗不定。
第二日,司徒贵妃到底还是被申斥了一顿,并暂时停其协理六宫之权。司徒贵妃怫然不悦,想要分辩,却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
紫莞目光复杂地看向正披着轻裘坐在殿外晒太阳的秦可儿,轻轻叹了口气。
绿仪大叫解气:“主子,这可好了,至少有一段时间,可以不受那司徒贵妃的气了!”
秦可儿莞尔一笑,把脸转向了殿外一丛修竹上:“是啊……这清静,可不大容易得的。”
紫莞默然。
接下去的日子,要显得平静多了。司徒贵妃在半个月后才获得了重新协理后宫的权力,这一回则显然学得精乖,不再每回对着秦可儿横鼻子瞪眼睛。
总的来说,那次夜半惊动圣驾的后果,还是差强人意的。至少,秦可儿自己,对这种现状表示满意。协理后宫的人是谁,于她并无太大的关系。只要皇帝对她的恩宠一日不衰,宗人府送来的东西便一日不会短少。
只是每一天的等待,对秦可儿来说,仿佛都是煎熬。当冬天的第一场,在窗前飘飘悠悠的时候,她再怎么装,也不可能再用腿伤作借口,只能又一次随大流地坐到了妃嫔们的中间。
“主子这会儿该穿艳的,衬着那雪天的素,才能出彩呢!”绿仪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把秦可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为梳一个合心意的发髻,她甚至可以一个时辰不停手,让秦可儿叹为观止。
“好吧,那换件粉色的。”秦可儿同意她月白的披风换下来。
“粉红的怎么叫艳呢?主子还这么年轻,原该穿大红的!”绿仪不由分说,把箱底下的红色在氅拿了出来。
“这个……太艳了吧?最多穿一件桃红的,大红是皇后的正色。”秦可儿摇头。
“可这是皇上亲自赏的!”绿仪不服气,“便是司徒贵妃,也常穿金红,皇后还不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别出这个风头!早说了咱们和她不能比,就算她如今恩宠少了,皇上故意三不五时去中宫坐坐,便是为了平衡一下她的权力。但毕竟,她身后有着实力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伙儿的眼睛都看着呢,何必在这上头去惹皇后和贵妃的不快?”秦可儿摇头,她习惯了素色,本身也不喜欢这样的艳丽。
也许是缘于三皇子早先年说的那句话:“你穿这些素雅的衫子,就像是天上的仙女。”
不知道天上的仙女,是不是也穿红着绿呢?
“那好吧!”绿仪也怕替秦可儿惹麻烦,虽然觉得这雪天就该用大红色压着,也只得从箱笼里挑了一件全新的桃红披风,替她系着。
“这么大冷的天,真要去皇后那请安啊?”秦可儿缩了缩脖子,看着窗外风雪交加的天气,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其实倒不是她怕冷,好歹练过武功的人,总是比紫莞和绿仪两个要挨冻一些。不过,想到又要面对司徒贵妃和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冷嘲热讽的场面,让她打心底里就发怵。
“主子若是不去,下次的场面,怕是更难捱了。”紫莞一下子猜中了她的心思,淡淡地提醒。
“好吧,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秦可儿咕哝着,挺起胸膛,朝外迈了出去。
“等一下,主子,奴婢还没打伞呢!”绿仪拿着把油纸伞,匆匆忙忙地追了出来。
“这不是有斗篷么?不用伞了,你打着也怪冷的。把手拢在袖子里,这样暖和着一些。”秦可儿摇摇头,朝前走去。
撇开了心里那些烦恼,其实这雪景还是很耐看。绣鞋在雪地上,留下两排长长的足印,树枝和屋顶,已经积下了一层薄雪。整个世界,便成了银妆素裹的冰雪世界。
凋落的海棠花枝,也只成了一树雪色的雕塑。秦可儿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在这里,她和三皇子初次相篷,虽然那次很狼狈。可是,即使那样的乌龙事件,现在回想起来,也充满了甜蜜的芬芳味道。
后来,又多次在这里“不期而遇”,以至于每一次,秦可儿路过这里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多停留一刻钟,仿佛这样就可以捕捉到他残留的身影。
“啊……”她匆忙惊叫起来,从深雪尽头,走来一个披着银裘斗逢的男子,半掩的风貌,一时认不出是谁。那身姿,却跟皇甫敬轩没有什么两样。
他回来了?
秦可儿露出欣喜的笑容,拔脚就迎了上去。对方似乎也微微一愕,便在原地停下了脚步。
“啊,是五皇子殿下。”秦可儿看出了那人露出风帽的脸,虽与皇甫敬轩有几分相像,但到底不是他。
“昭容……”皇甫敬枫一袭素衫,从海棠雪荫下走来。
他静静站着,眼睛里却有着意外相逢的喜悦。
“正要去给皇后请安,猛不丁瞧见……还以为是四皇子呢!”秦可儿解释。
“嗯,正好是一路,不如一起走罢。”皇甫敬枫微笑着颔首,顿了顿,才仿佛不经意似地问道,“昭容和四哥很熟吗?”
“呃……不是太熟,只是和雅玛公主很熟。”秦可儿笑着解释。
五皇子释然,原来是受屋及乌。眼底里的那丝疑虑,才算淡去。
秦可儿奇道:“殿下也要去皇后那里吗?”
“是啊,父皇相召,看着雪景天成,要我们去和各宫的主子,凑个热闹。宫里头,近来有些冷清了,难怪连父皇也静极思动。”
“倒也是,下雪天正是文人墨客诗兴大发的时候。”秦可儿愣了一愣,才点头轻笑。
“听说昭容从宫外进来的,若是外边儿,这样的天气,可会受冻?”五皇子微微侧身,关切地问。
“受冻?”秦可儿有点不明白五皇子的意思,忍不住侧首看他,却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眸子。两道视线相交,都忍不住在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
“是啊,听说有个诗人,写了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把父皇气得不轻。”五皇子淡淡地笑,倒颇有皇甫敬轩的风采。
“有这么回事的,那年上京城的时候,在山西那里便看到冻死的一对母子。那位母亲始终保持着拥住幼子的模样,大概是想用自己的体温,保护孩子吧?可还是……”秦可儿的容色,微微露着怜悯。
“原来果然是这样……”五皇子自嘲地笑了笑,“可惜从父皇,到皇弟,没有一个会认为这是真的。父皇大发雷霆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这诗有损于他的英明。”
秦可儿无法接口,只得干笑了两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