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碍于太后,德胧不敢不答应,我又为她铺了一条台阶,她便只能顺阶而下,小声地答道:“小妹也想和皇嫂说会儿话呢。”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而牵强,我站起身来,走了下去,带着最大方得体的笑容,我挽起她的手,一同走了上去,口中絮絮地说道:“妹妹今日的簪花不错呢!”我的喜气掩饰住了她的失落,她点着头,眼角却忍不住向后瞥去。
台下的歌姬很快便换了一批,我伸手,从水晶盘中摘下一颗紫色的葡萄,剥了皮,喂到了德胧的口中,她甚至连看到没看一眼,便吞了下去,籽自然是也一同落入了腹中,我见状,以鲛绡掩口,禁不住轻笑出来,打趣道:“妹妹真是的,我这个做嫂子的给妹一点见面礼,妹妹却看也不看,倒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
她的脸一红,一双灵动的水眸光芒微转,芒尖直指远汐,她却摇了摇头,“嫂嫂只知打趣我,我哪里被什么迷了心?这不还好好地在这里坐着呢吗!”
我只做不知,“还说没有,那你倒告诉我,我方才喂你的是些什么?”
德胧一怔,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葡萄吧……”随即脸烧的更红,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连着籽一起咽下去了。
我面上的笑的更欢,目光落在她的腹部,巧笑着道:“只怕这里啊,不久就要多子了!”葡萄素有多子之寓意,此番一说,德胧只差把头埋进地里了。
“嫂嫂不要胡说……”然而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否认中又带了几分期翼。
我心头一紧,但想到我们只是初次相见,虽然相处的还好,但也算不上熟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是以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看着场中婀娜的舞姬,别有心思。
宫中的舞姬自然各个舞艺甚好,可是在场的人哪个不是博览众舞,这些舞自然也就入不了他们的眼了,宴会顿时显得索然无味。
陈昭仪先以身体不适为由,退了下去。本以为这场晚宴就会这么结束了,我百无聊赖地剥着葡萄,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太后突然出声问道:“对了,皇后,哀家记得你曾为哀家大寿准备了一支舞,哀家至今没有机会看到,今日倒是个好契机,不知皇后觉得如何?”
身形一顿,我的手一抖,就要剥好的葡萄骨碌着滚到了桌下,我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转过头去看着太后,正要找些话拒绝了,太后却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一样,放下手中盛着樱桃羹的五彩琉璃碗,徐徐地道:“今日在场之人莫不是自家人,皇后无需多想。”
她的话说完,我若再托辞些什么,便是我不将他们当作自家人,便是我多想了。太后此番,便是让我再无退路,与嫔妃争宠,我下不了的决心,她替我下,而我,不能拒绝。无话可说,此刻再推却便是惧怕,徒然让人笑话,又想到远汐下一次回来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这个做徒弟的也该给他和蝶儿交一份答卷了。点了点头,“那还请母后稍候片刻,臣妾去换身衣服。”
头低下去的那一刻,我忽然在想,太后难道不怕我演砸了,更让人瞧不起吗?可是转瞬,我便想起了李嬷嬷,那个每次我练习之时都会在旁边看着的人,心中凉意更甚。我忽然想到了莲儿离开时的背影,为什么背叛呢?也许,她从未把我当做她的主子。
“去吧”,太后点了点头,然后便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又一次端起了刚刚的琉璃碗,一边夸奖道,“今日的羹做得不错,甜而不腻,赏。”
转身,目光偏移的瞬间,正遇上叶明寒似是无意间递来的淡淡一瞥,心,像是被棰擂了一下,他会不会记住我……的舞?
离开大殿的时候,我走得极快,仿佛稍一停顿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出了玉澜殿,迎面吹来一股极冷的风,我瑟缩了一下。着了宜瑗去拿舞衣,我在小安子的引领下去了一个侧殿,轻轻用鲛帕拭去鼻尖小小的水珠,我蔚然一叹,带了些感伤。
“娘娘何必伤感,此次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相信以娘娘卓然的舞姿,必能使皇上一见倾心,成就一段帝后和睦美满的佳话。”出声的是郁芳,她在提醒我,一会儿一定要竭尽全力,不可留人笑柄。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到了未央宫这么久,她也大概摸清了我的想法,以退为进,她是怕我将叶明寒越推越远,以至日后没了转圜的余地。
正说着,却见不远处湖边柳树下婷婷立着一人,背影袅娜,与垂柳并立,竟有浑然一体的纤弱美感。远远的望去,看不十分清楚,像是陈昭仪。自我生病后,她也极少来未央宫了,现在想想,倒真有些事要和她说,思及此,我迈步向她走去。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陈昭仪缓缓转过身来,向着我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她虽然是九嫔之首,许是信了叶明寒偏爱素雅一说,头上只是松松地插了一只玉簪,简单至极,若从装束上来说,与平常人家妇人无异。
“昭仪不必多礼。”我虽是如是说,却并不伸手扶她,由着她行完了礼。一方面防止落人口舌,另一方面也是提醒她,我才是正宫皇后,即使我们是盟友,也不意味着她可以忘记尊卑。陈昭仪是个聪明人,她自是明白的,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主动行礼。
“娘娘如何出来了,莫不是宴会已经结束了吗?”她淡淡的问着,似是答案是什么与她毫无关系。
我抿唇一笑,“姐姐说笑了,本宫还真是希望宴会已经结束了,也好过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她的眸一亮,如同她身后湖面,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难道说……娘娘过后要……”
我点了点头,似是十分不好意思,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眸光渐渐暗淡下去,她的眉皱了起来,“这可怎么是好?娘娘乃一国之母,怎可在众人面前失了身份?”她的忧心正是我的顾虑,只是我仍是一副没关系的样子,从容地答道:“无妨,母后说了,今日都是一家人,跳段舞无伤大雅。”
“倒也是……那臣妾在此预祝娘娘跳的顺利,”她说着,又盈盈地一福身,眼里的神色却不如她面上做出的那般平淡,“只是娘娘也要小心石头绊脚。”她的话听起来似乎与跳舞不相及,细细想来,却是极度信任我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说的没错,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又怎么能排除有人故意陷害的可能?
“本宫会注意的。方才昭仪娘娘说身不好,入秋,夜凉,姐姐不要在湖边呆的不久,若是寒气入体,伤身。”我近前一步,为她扶正了头上的簪子。
“多谢娘娘关心,臣妾这就离开。”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我开口道:“对了,若是昭仪娘娘宫中人手不够,大可向内务府的全福说,不过姐姐选人的时候,最好选本分些的,像母后宫中的宫人,哪怕只是个看门的,也从未出什么差错,这样的人在宫中也算是难得的。”我话里话外暗示她要太后宫中的看门人,我想,陈昭仪应该是听懂了我的意思。
太后宫中的人自是不可随意调动的,惹恼了太后不说,也会因为做事没有分寸让人抓住把柄,最好的方式是由叶明寒开口,做嫔妃的,是要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就可以了。我希望镜康能够接替常德,便要一步步地将他向叶明寒身边推,由我开口向他要人,且不说他给不给,就算是给了,他也会因此不重用镜康,我就算把他要来了,他去不了叶明寒身边,便是白费。所以此事有现在正受宠的陈昭仪开口正好。
“娘娘说的是,臣妾明白娘娘的心意……咳咳……”她说着,掩口咳了起来,脸色微微胀红,似是十分不适,“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我点了点头,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湖的转弯处,脸上原本便很淡的笑意渐渐化作虚无,“郁芳,你说陈昭仪会开口吗?”
话音落地许久,却并没有听到任何答复,我转过头去望向郁芳,却见她看着陈昭仪离去的地方久久没有反应,目光深邃到难懂。
轻叹了一口气,郁芳说道:“娘娘此时并不该顾虑昭仪娘娘会不会开口,而是应该顾虑昭仪娘娘有没有机会开口。方才奴婢见昭仪娘娘的病并不像装出来的,若是有人找机会,让她小病大养,只怕……”
宫中的嫔妃除了我以外只有何淑妃有协理六宫之权,便是有资格摘了陈昭仪的绿头牌,若宫中有人以陈昭仪身体抱恙为由,去请淑妃摘了她的绿头牌,理由正当,我也没能力阻止,若是何淑妃本身就嫉妒陈昭仪近来得宠,那陈昭仪的病,可就且好不了了。
这协理六宫之权,倒真是人格外费心。
眼眸微微眯起,寒光惊现。陈昭仪现在虽有宠,却是远远不够的,听说叶明寒很喜欢梨花入香,倒是不妨做一些为陈昭仪送去。
记忆又一次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春天,他带着我摘着梨花,然后教会了我如何将梨花入香,淡雅的香气,萦绕于鼻翼前……
“大哥哥,为什么每一次我做出来的香味道闻上去都不太一样呢?”
他宠溺地一点我的鼻头,“因为幕儿是不一样的呀。”
“娘娘,舞衣已经拿来了。”正有些出神,郁芳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我扶着她,向侧殿走去。
小安子拿来的舞衣如同我身上所穿的宫服一样,都是茜素红的,那妖冶的颜色,沾手入毒。有细细碎碎的金点作为装饰,只一眼,便让人为之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