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扎在父王心口上的那一针,突然像扎在她心上一般,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整颗心疼得她从矮凳上跌了下来,捂着胸口一阵猛咳。
“稚儿,你怎么了?”他原本是站在寝宫门口,静静地看她穿针引线,缝制衣衫,不曾想她好好的,也会摔倒。
“把宫门关上。”她的语气近似于央求。
他挥动掌风,关闭宫门,扶她坐回榻上,寝宫里异香弥漫,她是怕这香血的气味传到宫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一直低着头,浓密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哭过了,最近一个多月,她总是莫名奇妙的流泪,什么事,能让她如此心伤?他知道,并不是因为康姬,曼纱等人进宫所致,难道是西戎出事?还是冯夫人?
抚上她的手腕,探查脉息过后:“还好,是急火攻心,没有什么大问题。”
“既然身体不适,晚上的酒宴就不用去了,好好歇着。”他安抚她道,声音跟春日暖阳一般,沁人心扉。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深秋,宫中百花凋零,陛下的身上怎会有红门兰的味道?”那是异域北部林场特有的花草。
他怔了一下,勾唇笑道:“孤王刚从曼纱公主宫中过来,这香,自然是从她宫里沾上的。”
“喀纳迪是块草场,紫草,梭梭,金莲都会有,单单是没有红门兰这样清雅的东西。”
“这么说,你好些了?”
“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这种味道,可能来自安亚。”他并未去过曼纱公主的寝宫,刚才只是故意逗她。
她平静气息,咽下本已涌上喉间的腥甜,抬起头,道:“陛下,安大人功在千秋,臣妾也想再见他一面,只是,臣妾得梳洗一番再去,请陛下稍等片刻!”
他点点头,她自行退进内室,梳洗换装。
挑起桌上蒲萝小筐内的衣料,黑锦青缎,莽带只绣了一半,拿得起刀剑的女人,捉着一枚小针绣花样,得要静得下心来才行,后宫里,能静下心的女人,并不多。
转眼,身后移来一位湖蓝色罗衫湘裙的女子,一瞬间,全身的血冲上了脑门,他将颤抖的手笼进衣袖里,冷了脸走在前头,而且越走越快。她提起裙角,紧紧跟在后头,心道:对不起,为了求个明了,只能让你痛苦一晚!
宴席设在御花园的烟波阁内,她的出现,使无心之人感到惊艳,一如冯怜平空出现在异域众人的面前一般。罗衫,湘裙,绣了茶花的缎面鞋子,让有心的人,埋低了头,跟她预料的丝毫不差,安亚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心事。一个眼神足够了,过去绾巾的医者,还是如今功在千秋的安大人,都被瞬间难以压抑的仇恨出卖,乘着歌舞正兴,她悄悄离去,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因为一时失察,害得父王受蚀心之苦,却还要笑着面对仇人。
脚踏向的是何方的路,她不知道,只是一味向前走,突然间感觉有个避风的角落,便退在角落里,抱着膝坐在地上,独自抹眼泪。
“王后娘娘,您怎会在此?”
康姬是寻着哭声找到花园的角落里,却看到卷缩成一团的王后,她有些惊讶,此时的王后,哪里还有半分凤仪,哭得跟个孩子一样,她狠不下心冷冷的将她拒之门外,却也不想问起她缘何哭泣,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她只是将自己的斗蓬解下了,披在她身上,并且将自己的手帕给了她,然后静静地坐在一边。
戎稚止了哭声后,用香帕擦擦眼睛,帕子的香味跟夜昆仑的一模一样。
“多谢夫人体谅!”她感觉自己六神无主,浑浑噩噩的在宫里四处乱走,无意中来到康夫人这里。
“王后娘娘,无论何事,总有一天会过去,何必哭得如此伤心!”康姬心平气和,音如天籁,眼波安然似深潭,更像是参透红尘的缘外人。
“难得夫人的心境如此开阔,可我实在是想不开。”她没有自称本宫,不仅因为康姬是老国王的妃夫人,是长辈,更重要的是,康姬身上好像有种东西一直在吸引她,让她情不自禁。
“在王后娘娘的心里,想必康姬也是个不择手段的有心人罢。”
墨都没有人不这样看待她,一个侍俸过老国王的女人,又进了新国王的后宫,如何能不让别人意测?
“不,我从没那样认为过,夫人心底善良,这个我做质子时深有体会,为何别人的误会,夫人不去辩解?”若不是康夫人和夜昆仑出手相救,她恐怕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夜离的功力,神智不清之下,一掌劈死她绰绰有余。
“康姬已经不在乎了!”
“可我在意!”
话一经出口,两同时怔住了神,康姬眼里闪过些许震惊,沉默不语。戎稚从月下偷偷看得,康姬的一双眼眸,早氲成两个泪湖,自觉失悔,不该这样追根究底,苦了她。
迟疑良久,康姬长叹一声,道:“唉,伤心的往事,本想绝口不提,既是王后娘娘殷勤下问,康姬也不好让娘娘失望,只是,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夜已深了,碧海亭颇凉,请同康姬回宫,再细细道来。”
捧上一杯热茶,在她的期待中,康夫人开口道来:“年少时,心里总会有些美丽的梦境,渴望早点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幻想中,自己一定比任何人会过的好,然而,却被冥冥之中叫做命运的神拔弄,跌跌撞撞地耗尽了年轮,最后是随风逐浪到处飘浮,连个方向也没有。”
这话戳中了戎稚的心思,使她也跟着康姬,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中,待字闺中的女儿,哪个不是在懵懂之中,幻想自己的未来,到最后,又有几个能如愿以偿,多是美梦都成了空。
“我的母妃,是康王众多姬妾中的一位,因厌倦了宫里你争我斗的生活,从小嘱咐我一定不要嫁入王公贵族家门,最好是能找到一位心爱的郎君,一起浪迹天涯,或是在草原上安个家,放放牛羊,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有一年,我在草原上同姐妹们嬉闹,碰见一位忧郁的男子,他安静地坐在草原上望着远方,背影那么孤独,一旁立着千里马。少年时,人难免会冲动,我辞别了姐妹,想跟他同去流浪。”康姬停顿了一下,眼里是深深的哀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