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点点头，然后嘘一口气说：“我想让你知道，那些都是我的，都是咱们家的，并且还有几处加工厂房我还没带你去。”

我一怔，心想只知道二叔生意做得不错，很有钱，想不到范围这么广泛，并且规模都是如此之大。

但我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坦然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吗？”

我茫然摇了摇头。

二叔若有所思，目光悠远，望向窗外，浑厚的声音娓娓道来：“二十年前，这个地方是个被废弃的厂房，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破瓦烂砖，脏得几乎没有地方下脚。

当时，由于家里穷，饿急了，我就蹿了出来，漂到了这座城市。

为了吃饱肚子，我四处乞讨，到小饭馆里去拣剩饭渣吃。活得没个人样，不是挨打受骂，就是被喷唾沫星子。

有一天晚上摸黑回来，钻进捡来的破棉絮里，竟然闻到了一股恶臭，不知道是什么人往自己的所谓的被窝里抹了厚厚一层屎尿……”

说到这儿，二叔脸上有了憎恨、悲戚的神情，嘴唇一抽一抽，半天说不出话来。

“都过去了，二叔就不要再想它了。”

二叔叹口气，接着说：“可怎么会忘记呢？压在心底，有时候撕扯开了看看，对自己也是一个提醒和督促。每想到这些，我就发狠，就想方设法，用尽心机，不惜一切手段，去发财，去挖钱，哪怕昧起良心来也干，然后再用大把大把的钱去弥补从前的欠缺，去堵上人性与尊严被捅破的窟窿。”

我看一眼二叔茫然的双眼，说：“二叔，良心咱还是不能随便出卖的，听说咱家祖辈都是善良本分之人，家风也好，觉得您一定也错不了的。”

二叔摇摇头，鼻腔里发出哼哧一声，一脸不屑地反问道：“我们的祖上的确是老实本分，邻里口碑极好，可哪能当饭吃吗？还不照样一辈辈当牛做马，被人欺凌？我就没听说过祖宗们有几个出人头地的。所以说，这人呢，就不能规规矩矩活着，哪怕像狼，像熊，只要你把口袋装满了，有了权势和财富，就能做个人上之人，就能呼风唤雨，甚至为所欲为。”

“二叔，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人活在世界上还是要有些道义良知的，钱是个好东西，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还是该遵循的。”我反驳道。

二叔发着狠说：“有时候我也想做个所谓的正人君子，可想一想，我像狗一样生活的时候，那些欺辱我的人，那些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撒尿的人，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把刀子，返回去杀掉他们，以解心头之恨啊！“

我身上一阵发凉，呆呆望着二叔，一时无语。

二叔接着说：“当然，世上还是有好人的，对我最好的那个人就是生命中的贵人，而遇到贵人是需要机缘的。小秋，你想知道我的贵人是怎么遇到的吗？”

我点点头，静静听着二叔讲下去。

“就是在这个地方，曾经的那片肮脏的废墟上，我饿得头昏眼花，正在犯迷瞪，突然就听到了疯狂的狗吠声，和一阵阵怪异的噪乱声，我惊恐地爬起来，弓着腰，拖着疲乏的身子靠近了一扇破窗前，顺着洞口朝前看去，我顿时惊呆了，二个小男孩，看上去一对双胞胎，他们被绑在一根倒下的立柱上，嘴巴里被一条肮脏的毛巾紧紧塞住了，一个眼睛紧闭，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已经昏迷；另一个额头上流着血，一双惊恐万状的大眼睛透出了绝望的神情，被捆住的双脚拼命地蹬踢着。

而此时，一条凶猛的狼狗正扑在那个醒着的孩子身上，残忍地撕咬着孩子。在小孩的面前，一溜并排着好几个凶神恶煞的歹徒，他们背对着我，手里都握了凶器。

“我顿时傻眼了，冲出必定是寡不敌众，但又不能见死不救，不能眼看着那孩子被折磨死。突然，我想起来兜里还有头天从开业的那家商场捡来的爆竹，赶忙转身掏了出来，悄悄点燃了，呯啪一阵乱响。想不到还真的起了作用，等我再次趴到窗口观望时，狼狗跟歹徒都没了踪影，心里就想，他们一定把炮竹声当枪响了，以为是警察来了，结果才屁滚尿流地逃窜了。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我就急忙跳过去，解开两个孩子身上的绳子，左右开弓，双臂夹着，转向了另一条小道，逃了出来。等跑过一阵，见其中的一个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就直奔着医院去了，后来还是没能挽回那个孩子的性命，一个死了，另一个好歹保住了。而我也就遇到了自己梦中的贵人，就是孩子的爸爸。

孩子的爸爸对我感恩戴德，等搞清楚了我的身世后，给了我天大的帮助，先是安排生活，找工作，后来又帮做经商，可谓是涌泉相报，两肋插刀，借着他在章华市的势力，不管黑道白道，他都义无反顾，统统为我摆平，甚至我的有些过分之求，他也在所不辞，给我铺平了一切道路，所以我才有了今天。”

说到这儿，二叔问我：“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知道，并且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

“是他告诉你的？”

“嗯，是的。”我点点头答应着。

“那就好，恩恩相报，既然人家身在难处，关键时刻咱就不该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

“我怎么就落井下石了？”我瞪大了眼睛，责问着二叔。

二叔说：“你也用不着跟我竖眉瞪眼的，其实后来想一想，我心里也明白，你绝对不会无端去诬陷他的，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被禁了起来，这在别人来看，你是一定脱不了干系的，鬼才相信不是你指证的呢。”

“只要二叔相信我就行，我才不在乎呢。”

“可别人不相信！”

“那我不管。”

“人言可畏啊！你以后的路怎么走？人家会戳你脊梁骨的，会骂你恩将仇报、禽兽不如的！”二叔铁青着脸说。

“那你让我怎么办？”

“办法总归会有的。”二叔蹙起眉，陷入了沉思。

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二叔打起精神，喊一声：“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酒店老板娘白天鹅，看上去她神色苍然，打声招呼坐下来，对着我二叔说：“今天中午纪检部门的人来这儿吃饭了，听他们说唐警长这个案子麻烦大着呢，形势对他一点不利，如果没有第二嫌犯的话，很可能就要定他个强奸罪。”

“证据不足啊，那样也太草率了吧？”

白天鹅接着说：“听小道消息说，唐警长的这次劫难其实就是一场斗争，说到底就是为了那个市委副书记的宝座，虽然竞争的人不多，但越是面窄，焦点就越清楚，而唐警长又是最强势的，人家还能甘心吗？不就此下手才怪呢？”

二叔说：“这个我早有耳闻，不管这个事是有意导演，还是无意巧合，小秋终究成了诱饵，而套子还是结结实实套在了唐警长的脖子上。”

我刚想开口说话，却又被白天鹅打断了，她说：“唐警长很可怜，一落千丈，从指挥抓人到被人抓，这样的反差也太大了，真怕他承受不了。”

二叔感叹道：“是啊，只是丢了官倒无所谓，但是真要判了刑，下了大狱，那他是心理肯定会彻底垮掉的，会把自己推向绝路的。”说着说着便红了眼圈，哽咽起来。

我安慰说：“不会的，现在的法制是健全的，绝对不会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给定罪了，一定会闹个水落石出的，你们放心好了。”

二叔擦了擦眼睛，气冲冲地对着我说：“你也太天真了吧！落在现场的衣服还不是证据吗？那上面有他的汗液，有他的体毛，这还不够吗？就足以治他的罪了！有些事情是有法则，有制度，但那要看是什么人在操作这些法则制度，权势是什么？告诉你，权势是最好的杀人工具！你懂吗？人家是要治他于死地啊！”

白天鹅安慰道：“大哥你不要那么伤心，兴许还有转机的，一起好好想想办法吧。”

二叔苦着脸说：“还有什么办法呢？咱们身在其外，又主不了沉浮，这样的形势下去，不毁才怪呢？”

说着说着，他竟然哭起来，双手抚面，肩膀跟着一耸一耸。

哭过一阵，又抽噎着说：“他就像我的亲哥哥，更像我的再生父母啊，他毁了，我该怎么办呀？”

看着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伤心欲绝，我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是啊！他们毕竟是患难之交，生死交融，多少年来又是相依相扶，情同手足，眼下平白无故的遭此劫难，感情上必是难以承受。

白天鹅把纸巾递到我二叔手里，平静地说：“我私下里问过办理此案的一个铁杆朋友，他说事情也没那么悲观，也许会有转机，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咱们闺女的手里。”

二叔抬起头，通红着眼睛问：“他的意思是说小秋？”

白天鹅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