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结束后,我被喊进了警队办公室。
当我心烦意乱地一步踏进去时,却见队友们都在各自忙着,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过分的表情来,见到我,有人抬起头淡然一笑,或者简单打一声招呼,与往常毫无二致。
何振东把大伙喊到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临时会议,把日趋复杂的案情做了简要分析,毫不讳言地指出了目前侦破工作的被动性,分析了所面临的形势和突破点。
但对于唐警长被视为疑犯,正接受检察机关调查一事他只字未提。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话题太敏感,更隐晦,越张扬就会越膨胀,就会像风吹一般搞得世人皆知,并且会愈发虚虚缈缈,玄之又玄。
会后,我请求何队要留下来工作,说自己好好的,根本就不需要休息。
何振东稍作沉吟,点点头,说:“好吧,你跟李三根一起,把发往全国各地的查找失踪女性的资料整理完备,然后通过内部网络平台发送出去。”
我爽快地答应下来,正欲转身去找李三根,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二叔打来的,问我:“小秋,你现在在哪儿?”
我告诉二叔自己在队上,正在工作。
听上去二叔很生气的样子,他问:“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二叔啊,我说什么不该说的了?你听到什么了?”
“你就别装了,我真的看不出你是这样一个孩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二叔像是已经怒不可遏,在电话里大声喝问起来。
我有点儿发蒙,但心里面却隐隐知道二叔是为什么发火了,他一定知道我的被检察人员问询的事情,但我问心无愧,一定是他听信了谗言,误解了自己。
于是,我心平气和地说:“二叔你放心,你侄女我是绝对不会做出昧良心的事的,你究竟听到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你就装吧!唐警长被抓了,你不会说与你无关吧?”
“不可能吧?这怎么可能呢?”
“这还用的着怀疑吗?人都被带走了。你不会说是巧合吧,检察院的前脚从你那儿离开,后脚就把唐警长给抓走了,这怎么解释呢?你还是抓紧给我回来一趟吧,给我把事情说个明白,我心里也好有个数。”二叔命令道。
我愣住了,手拿手机呆立在那儿。
何振东见状,走了过来,问道:“夏小秋,你怎么了?”
我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喃喃地说:“唐局他……他被抓了?”
何振东一怔,“不可能吧?怎么会连我们都不知道呢?”随即拿出手机,打通了顾书记的电话。
电话里顾书记装腔作势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啊?你从哪儿讨来的消息?”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连您都不知道呢?”
顾书记拉着官腔说:“振东啊,好好把心思用到破案上吧,有些事情不要掺合得太多,会对自己不利的。好了,快忙自己的去吧。”
说完扣了电话。
何振东拔腿出了门,大步流星朝着唐警长的办公室走去。
来到门前,见门板紧闭,试探着敲了几下,听不到里面有丝毫动静,再用力敲一阵,依然没有回应。
随又转身去了局综合办公室,把主任华方正一把扯到内屋,直撅撅地问:“唐局呢?他怎么了?是不是……”
华方正拍一把何振东的肩膀,不屑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一惊一诈的吗?”
“真的被请去了?”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不该咱知道的事情最好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何队?”说完朝着何振东诡异地眨了眨眼睛。
何振东越发茫然起来,心想,这人都是怎么了?
怎么都变得如此冷漠无情了呢?
难道是自己过于敏感,是在杞人忧天吗?
不!凭着自己多年的刑警工作经验,这事的确有些蹊跷,不合常规,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何振东像陷入了绵延的雾霭之中,虚渺混沌,难着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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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二叔竟然开车来到了警局,在大树下的车位上停好后,并不下车,而是懒散地倚在驾驶座的靠背上,拨打了我的手机,对我说:“你下来,陪我出去走走。”
我心里一沉,问:“二叔你有急事吗?”
“有!”
“下班后再说不行吗?”
“不行,很急!”
我知道二叔还是为唐警长的事来的,心里就有些抱怨,平白无故的干嘛要搅合进来呢?
不是在添乱是什么?
但又不好说出口,只得借口说:“二叔,我正忙工作呢!真的脱不开身。”
“你的意识是不好请假对吧?那好,我这就上去找你们何队,谅他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现在有钱的人脾气都大,尤其是男人,二叔也不例外,动辄就火气冲天的,让人受不了。
我不想跟这样的人较劲,阴着脸走进了警队办公室,向何振东说:“我二叔来了,在院子里等我。”
何振东稍加思索后,说道:“好,你去吧。”
我说:“你不觉得他多余吗?”
何队说:“不多余,他这人义气。”
“义气?”
“是,看起来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我被说得懵懵懂懂,头都大了,便不想再多问什么,说一声那我下去了,转身就走。
何队在后面喊:“夏小秋,你一定记好了,越乱越要镇静,一定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我下得楼来,开门钻进车里,目光复杂地望了二叔一眼,一时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二叔沉着脸,看上去很威严,同样一言不发,驾车出了警局大院,奔着新华大道径直向前开去。
二十分钟的车程,车子减速右拐,徐徐开进了一家名曰“牛仔部落”的俱乐部,并不下车,摇下车窗,朝装饰华丽的门庭望着,对我说:“闺女,把这个地方记住了。”
我不解地问道:“记住这个地方干嘛呢?”
“不但要记住,还要用心去记。”然后倒一把车,冲着正北的博雅路驶去。到了红绿灯,再左拐,行驶不到十分钟的样子,车停在了路边。
二叔把我一侧的玻璃窗摇开了,问我:“看到前面那个咖啡馆了吗?”
“圣岛咖啡厅吗?”
“就是那家,你一样把它记牢了。”说完顺着大道继续往前奔去,又连续看过了两家餐馆,一家洗脚房,最后驶向了城郊结合部的房产开发地带,来到一处建筑规模比较庞大的建筑工地,车停在了工地前方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上。
二叔下了车,朝着正在施工的高层大楼张望着。
远远地有个戴安全帽的施工人员朝这边跑了过来,边跑边系着胸前的纽扣。我二叔看到后,朝着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那人站定了,高声喊:“夏总,你有事吗?”
我二叔扯着嗓子回一句:“没事的,你忙你的吧!”
说完又招呼我上了车。
车沿着二环里行驶了不大一会儿,透过车窗,我隐约看到了白天鹅大酒店就在不远的前方。
心里暗暗一沉,一块石头猛然砸了下去,几乎把五脏六腑都给砸烂了。
“二叔,咱不去白阿姨那儿好吗?”
“为什么?”
“那个地方我真的不想去。”
“只是被磕了一回,就去永远憎恨石头?还配当警察吗你?”
我没说话,我在想自己的痛怕是磕到骨子里面去了,结成了一块结结实实的带着耻辱印记的疤痕,终生都无法消褪了。
这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或无能,而白白放走了那支好不容易露出来的尾巴,而更多的是因为她身体里从此多了一根肮脏的手指,在无休止地擦动。
二叔接着说:“就那么经不住一点点伤痛,我如果像你,怕是早就回到老家种地去了,哪还能在这座城市落脚扎根,人就是不能太矫情,太拿人格尊严当回事了。”
“二叔,咱还是回去吧。”
二叔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径直奔着白天鹅大酒店驶去。
等进了酒店大门,二叔冷冷地摔出一句:“记好了,做人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儿!”
然后下车朝里面走去。
我跟在二叔身后,单薄的身材显得愈加渺小,真的有了一种身不由己的附属之感,心想:这人活在宇宙间,渺小得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还上哪儿指望自己的独立空间呢?
风来了,会把你吹得无着无落;
雨来了,会把你浇透淋湿,会被污浊的水冲得身无定所,而自己根本就无力把握,只能随之任之,四处漂泊。
想到这些,心里反倒释然了许多,一下子觉得天地间宽阔了许多。
进到大厅内,不等二叔开口说话,早有女生迎了上来,问一声夏总好,然后转身引领着上了三楼,一直走到通道尽头,进了一个僻静的房间里。
等服务女生让座、沏茶后,二叔下意识地甩了一下下巴,女孩会意地悄然退了出去。
二叔神色凝重,一连抽了三颗烟,然后用劲按灭烟头,喝一口茶水问:“小秋,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那些地方吗?”
“你是指那个工地和几个门面房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