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做完现场直播节目回家。萌萌的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释放。
一开始,她不否认自己是抱着报复的心理,去做节目的。她要让好强好胜的婆婆丢尽脸,可是现在通过主持人和老娘舅的开解,她尽情的倾诉之后,心里的好多结都在打开。
报复是痛快的,可是抿心自问,她这样的痛快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快乐吗?尤其是一次次看到丈夫那落寞的神情,她的心经常会隐隐作痛。
回到家,回到房间,灯打开,才发现丈夫衣服未脱坐在床前,满屋子的烟味。
“又抽烟了?”她轻轻地问。
沉默。
于是她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回到房间,丈夫还是保持着那一成不变的姿势。
她梳着自己的头发,今天她倒是有兴趣要跟丈夫好好谈谈。要谈得很多很多。她突然想告诉他,一切也许真可以从头开始。她记着老娘舅说的那句话,你们是有感情的。
“萌萌。”突然他叫了一声。
她朝他看。
“我们离婚吧。”
她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他的嘴,他却不再说什么,掐灭了烟蒂,睡下去。
不知为什么,她脱口而出的是:“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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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那电话铃声刺耳。
许重重接了电话,居然是律师打来的电话。
“我刚从监狱那里得到通知,姚薇薇打碎了灯管企图割腕自杀。”
“啊?”
“监狱指导员说她状态不对。”
“她现在怎样啊?”他的心都快要碎了。
“抢救及时,被送往医院了,但流了好多血。”蒋律师说。“我为你申请了探视,你明天可以去看望她。”
“怎么回事?”父母已经披衣从房间里出来。
“薇薇自杀。”许重重难过地已经掉泪。“我明天要去监狱一次。”
“我们陪你一起去吧。”林医生说道。
“恩,谢谢妈。”
在监狱医院里,一位女警打开门说:“姚薇薇,你看谁来看你了?”
手腕缠着纱布的姚薇薇却木然地看着天花板,还有谁会来看自己?她早已是被遗忘抛弃的人。
“薇薇!”许重重的声音响起。
姚薇薇怔住了,这声音恍如隔世。
“薇薇,你好傻!”他一直来到她床边,她才不怀疑这不是幻觉,顿时泪如雨下:“重重!”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这几天在凑钱,给你交罚金。那天你有没有找我?我实在腾不出身,你妈住院阑尾炎手术。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重重。”她感动得说不出一个字。那天她没找到他。她回到监狱里,晚上看着铁窗外的残月,她心如死灰。她已然失去了一切,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与其带着懊悔莫及孤独地度过这漫长的五年还不如一死了之。于是她千方百计乘着人不注意,敲碎了灯管,狠狠朝自己的手腕割去。
“薇薇,你受苦了。”他的手抚摸上她的脸庞,她含着眼泪笑了:“重重,谢谢你,不后悔认识你。你来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许重重点点头。
监狱办公室里,林医生很诚恳地对指导员说:“让我见见她。我会用我的方式来劝她好好改造的。她心里的结,也许只有我能打开。”
指导员想了想,说:“好。”
“重重,你今天来看我,我此生没有遗憾了,我只有一件事求你。”
“说吧,哪怕一百件我都会去做的。”
“我不在的这五年,你帮我照顾我妈妈,她也可怜。”她泣不成声。
“她是你的妈,不就是我的妈吗?放心吧。”
“别这么说。重重,即使我们夫妻不做,我们今生就做好朋友,我有你这个朋友也会觉得很幸福。”
“什么意思?”
“我们离婚吧!重重,是我主动提出离婚,我不想耽误了你,也耽误了你家。”她擦去眼泪,好似下定了决心说道。
“胡说什么,你把我许重重看成是什么样?”
女警说道:“时间到了。”
“重重,我们离婚。”她再次说道。
“不!”
走出病房门口,看见自己父母在指导员的陪伴下等候着。
“妈,爸,你们要去见薇薇?”许重重问。
“是的。”
“不,你们不要再刺激她了。”许重重恳求道:“她会受不了的。”
林医生却已经走了进去。
“薇薇!”林医生叫道。
姚薇薇正躲在被窝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听见这一声呼唤,她停止了抽泣,却没有勇气去转身。
“我们来看你了,时间很短促,我只想告诉你,好好改造,我们等你。”林医生说道。
她愕然。
“我和指导员说了,我以后会定期给你送药来,你生过子宫炎,需要吃药保养。听说你在里边什么事都自己做,这五年倒也可以学到好多东西。五年对怀着希望的人来说很快,对绝望的人来说却是很遥远。我和你一样要带着希望过这五年。”林医生说。
“是的,好好改造,吸取教训吧。”公公的声音响起。
“我想问,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其实我已经提出离婚了,是我提出的。”姚薇薇终于转过脸,带着未干的泪痕说道。
“为什么?就凭着一颗做母亲的心。实话告诉你,我这些时间一直在挣扎。我曾经希望你们离婚,可是那天我去法院里旁听,我也不知怎么,出了事之后,很恨你的任性,但到结果即将揭晓的时候,我却牵挂着放不下,还是乘车去了法院。我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有感情了。最后我听到了你的肺腑之言,我心很痛很痛。我不禁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你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萌萌,她给人家做儿媳,过得不幸福,我这个母亲的就一直为此揪心,你是拥有了却不知道珍惜。亲眼目睹了女儿因为婆婆的冷情而痛苦,因此,我不该在关键的时候放弃你的。所以我们决定支持儿子。”
“妈——”姚薇薇不顾手腕的疼痛,从床上爬起来,哭着扑进婆婆的怀里:“我不是人,我愧对你。”
林医生也动情地抱住她,“傻孩子!”婆媳俩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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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却保持着僵硬的睡姿,以至于全身酸痛。
何晓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坐在写字台的椅子上。写字台上一些纸团有的散落在地上,她轻轻捡起:离婚协议书。五个字映入眼帘,他就是在写这个?他果真是要和自己离婚?
看到她看着那展开的纸团,他说:“还是你写吧,我越写越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写。”失眠让他看着脸色有些发青。
“何晓毛,你决定了离婚是吗?”她拉高了声音问道。
他默不作声。
“好,离婚不是儿戏,我们都想好什么条件,如果协议不成就提出诉讼。这样吧,我们明天下午红茶坊见。现在我要上班去了。”她背起包一副洒脱的神情。
妻子上班之后,何晓毛走出房间,见母亲正在收拾行李。“妈,你这是干嘛?”
“毛毛。”母亲眼睑浮肿,头发蓬乱,仅仅一个晚上的光景,母亲却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昨晚想清楚了,我和你爸准备搬出去住。”
“搬出去?”何晓毛大吃一惊。
“是的,我们租房。我们去阳汇住。”
“怎么会想到去那么远的地方?”
“那地方离从宝,离双汇远,房租也便宜,就租农家房子,还可以租田种地。你放心我们有钱。土地安置费什么的发了,我们吃穿就不愁了。你放心,我会把你姐拿去的那笔钱要回来的。”
“妈,这是干嘛?你们怎么变成了外来打工的,出去租房?你们有家啊,你们这样人家会怎么看我这个儿子?”
“放心,那里谁也不认识,遇到老家的人,我们会说,儿子对我们可好了。”
“妈。”何晓毛一把夺了母亲手里的包裹,生气地说:“哪也不许去。”
“毛毛。”王大妹看着儿子,满眼的慈爱:“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夹在里边不好做人。妈只想告诉你,一切都不是我们故意的,我们的出发点想是为了你们好。也许真的是妈和爸错了。妈现在只担心宝宝,宝宝周末回来见不到我们会不会哭?”
“妈,要走,我们也一起走。”何晓毛看着母亲继续收拾着行李,他终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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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去绿岛幼儿园巡视。
“萌萌,你早饭吃了吗?呀,你脸色不好啊?”师傅老张迎面走来。
“师傅,有空吗?找你聊几句。”萌萌说。
“说吧。”
“何晓毛已经提出离婚了。”
“离婚?”师傅环顾四周没人说道:“怎么突然提出?是不是他早有预谋了?”
许萌萌摇摇头。
“我问你,他把钱都交给你了吗?”
“我们已经冷战了好久,他说过要钱提前说,他要进货没钱。”萌萌如实说道。
“萌萌,你上当了,许多人都这样的,这叫转移财产。把家里的钱都藏起来,然后对你说没钱。说明他早就想好了要跟你离婚。”
“他有这么坏吗?”萌萌暗中想。
“我说你单纯。人家离婚之前都会转移财产。你却什么准备工作也没做。我可告诉你,我见多了,夫妻感情曾经再好,一旦到离婚的地步,什么都要挣,不会手下留情,一张草纸也要一撕为二。”
许萌萌听着还是茫然。
“那你想好了什么条件?孩子不能要。孩子就归他。”师傅建议道。
“那怎么行?孩子必须跟我。”萌萌脱口而出:“我不能没有宝宝。离婚的孩子已经很可怜了,怎么还能没有妈?”想起宝宝即将要成为单亲孩子,她很难过。
“你一个女人拖着孩子以后还怎么嫁人?”
“嫁人?”萌萌摇摇头:“不嫁了,婚姻太可怕了。我伤不起!”
“反正你要想清楚,决不能吃亏,寸土不能让,为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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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茶坊内,正播放着动人的乐曲:“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许萌萌搅动着茶水,觉得这真是讽刺,随口说的地点来谈离婚,却听着这样妖娆甜蜜的音乐。
离婚,似乎不觉得怎么突然,这毕竟曾经是自己想过的。只是觉得突然的是,最终离婚是何晓毛提出的。
今天的她特地换了一件水蓝色的背心裙。这也算是好合好散,给对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大厅的门缓缓推开,何晓毛拿着摩托车头盔寻找着她。
他向她走来,依然是矫健的身影,俊朗的面容,她这么看着似乎回到了恋爱的时光,那时候两个人就是经常在茶坊里约会的。走近了,她看清他脸上浓郁的忧伤,她才感叹,他们已经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
她想起师傅的忠告,她有些警惕起来,正襟危坐着注视他。这就是离婚?曾经同床共眠的两个人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分手吗?
他至始至终没有去看她,低着头捧了茶杯:“你都想好了吗?”
她反问,“你呢?”
他点点头:“其实用不着多想,你提出的要求我都想办法满足。”
她愕然,他怎么会这样回答?她如果和别的女人那样漫天要价呢?
“说吧。”他说。
“儿子必须跟我。”她嘴里就这么木然地说道。“共同财产一人一半,我不想占什么便宜。”她想起师傅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彼此都真诚些,不要耍什么手段。”
“还有吗?”他还是低着头。
她木然地摇头。
他说:“你也不拿出纸和笔记录?”
于是她就依言木然地从包里拿出纸和笔做准备记录的样子。
“双汇的房子我想要,目前正在纠葛中,你拿着也麻烦。”果然,他开始向自己提要求了。她这么悲哀地想。
“万科房子归你。你带着宝宝还是住在上海为好。”他说,她就记录。“万科的房贷我今天去银行了,剩下没多少了,我会一次性为你付清。”她的笔顿了顿。
“除去还房贷的钱,我们还有五十万的钱,我会全部打进你的卡,全部给你和宝宝。”
“五十万?”她没记错的话,他们这些年的钱全部花在万科买房了。要还房贷什么的几乎没什么积蓄啊,怎么就有了这么多钱呢?
他解释道:“这是电脑城赚得,包括两间店面,我都已经抛出去了,想给你们多点,尽力了,目前就赚了这些。全部给你了。”
“你把店面抛了?那你以后?”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他非但没有如师傅说的那样,还尽力把财产都留给了自己。“你,你把钱都给了我,你以后什么打算啊?”
“我会带着我父母去别的地方,双汇我妈不想呆了,上海我也不想呆了。”他低声说道。
“为什么?”
“太让人伤心了。”他难掩凄楚的神情,这让许萌萌看着听着,就情不自禁开始落泪。为自己还是为他,她说不清楚。
两个人都转头看窗外车水马龙。这个城市曾经有他们共同的期望和美好的理想。一段曾经那样美好的感情就此结束了?
他始终都不看她,是他不敢去看她美丽的面容,他怕感受到她的美丽又一次没有了离婚的勇气。
“晓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实话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离婚?你不是曾经苦苦求我放弃离婚吗?”她抹去了泪水问。
“我看着我妈伤心,我没有办法。我也再也没有勇气对你说,让你再等我。我们生活在一起都不快乐,总要有人退出和牺牲的。我妈已经老了,还能享几年福?奔波操劳了一辈子,到最终连个窝也没有,我实在心痛我妈。萌萌对不起,在我妈和你之间,我最终选择我妈。”说到这里,他因为难过而说不下去了。其实心中有着千言万语要说,有着太多的愧疚和爱情他想要表达。
她含着泪点头:“这就是你的选择?”此时她又想笑,这一场婆媳大战,她最终还是输了。
“这一生,我对你的愧疚再也无法弥补。”他哽咽了。眼前的女人是他今生的最爱,可是他却注定了要负她啊。
“晓毛。”她不甘心了。可是心底的傲气,以及被他选择淘汰的伤害,让她说出的话却是:“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选择。”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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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成的坟墓前,站着一行人。
周若溪看了一眼刘吉强,刘吉强朝她点点头,她蹲下来对儿子说道:“这里长眠的人,是你的亲爸爸。”
“亲爸爸?”念念抬头看父亲,旁边的梁夫人刚从美国飞回来,此时她在梁红的搀扶下,早已是满眼的泪,今天是梁成逝世的忌日。
刘吉强点点头:“他和我一样爱你,只是他去了遥远的地方,他每天都在为你,为我们每个人祝福。”
梁夫人走上前,用手抚摸着儿子的遗像,又看看旁边丈夫的墓碑,“阿成,阿成爸爸,我们回来了,叶落归根再也不走了。”
“妈,你们回来了,先住我们那,那房子原本就是你们买的。”周若溪过来搀扶她。
“不用了,若溪,你们人多,两个孩子,还有你公婆已经很拥挤了,我们会在你们家附近买房的,只要能天天看到念念,我妈就满足了。”梁红说。
周若溪点点头:“那也好。反正我们是一家人,阿成走了,我和吉强就是你的儿女。”
“恩,真好,我赚了,走了一个却赚了两个。”梁母即是伤感又有些欣慰地说。“念念放你们那,我一万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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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山顶上,一对老夫妻正在合影留念。
“哇,你们看这对恩爱的老夫妻,居然一把年纪了,坚持要自己爬上黄山。”旁边的人议论道。
“老伯,你们累吗?”
“不累,这几年,我们云游四海,走过了很多城市,脚筋都练出来了。”
“你们还到过哪里?”
“台湾,云南等都去过了。年轻时没空玩,现在孩子们都大了,就好好陪着老伴玩。”老周乐呵呵地说。
盛校长在一旁也连连点头。
“黄山玩好了,你们还去哪里?”
“去兰州,兰州要去捐书,我们积累了一些字画藏书,全部捐给贫困地区。”老周说。
闻听此言,人们纷纷朝这对老夫妻伸出敬佩的大拇指。
众人散去。
风吹起了盛校长的一缕银丝,老周怜爱地用身体替她挡住了风。
“老周,转眼,我们都老了。”盛校长感叹地说道。
“不老,你在我心里永远都年轻。”老周深情地说。
一轮夕阳缓缓升起。将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暖暖的红色,在黄山的美景衬托下,构成了一副美轮美奂的风景画。两个老人互相依偎着,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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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许重重三步并作两步朝家赶。
“干什么,急吼吼的。”林医生嗔怪道。
“监狱来通知了,薇薇改造表现好,写的思想体会都得奖了,在劳动中做得最多,破了劳动记录,签与各方面的优良表现,她将减刑一年,哈哈,这么算下个月她就要出狱了,正好我们全家去看上海世博会。”
“呵呵,这果然是一个好消息。”老许说道。
林医生点点头,回到厨房去煲汤。
老许走到她身后:“你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林医生掩饰着说。
“你不开心。”老许说。“你骗不了我的,又想起女儿和宝宝了?”
两年前,许萌萌因为工作出色被集团派到加拿大去进修了。
“不是就要回来了吗?你还担心什么?女儿很争气,工作这么出色。”老许安慰道。
“对一个女人来说,有一个家安稳的家才是最重要的。”林医生低低地说道。
女儿最终还是离婚了。当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去民政局办理了手续。虽然女儿并没有流露出怎样的伤感,相反还安慰父母:“爸妈,离婚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可是知女莫若母,她能感受到女儿内心隐藏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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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温哥华飞往上海的飞机上,许萌萌听见前座后座都是孩子嬉笑的声音,她不由得想起了宝宝。她从包里拿出那张随身带的儿子照片。儿子笑得天真无邪。可是她总是觉得对不起他。她没有为了他去守住那段婚姻。那些如烟的往事,今天的她虽然已经能完全释怀,不可否认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两年前她被派往加拿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至今都没告诉宝宝她已经和何晓毛离婚了,不仅如此,整个旭日集团都不知道她是个单亲妈妈。
离婚后,何晓毛就和父母搬离了上海。听说后来,法师夫妇伙同温州老板散布闹鬼的谣言而低价购房,高价抛售最终东窗事发被抓捕入狱。房子也回到了何家。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大妹也看开了很多,最终他们还是搬回了双汇。
何晓毛每个周末会去学校接宝宝到双汇去。他也没有去拆穿前妻对儿子的谎言。
“爸爸,为什么你和妈妈不住在一起,我同学说这叫分居。”宝宝问。
“你妈妈怎么说?”何晓毛小心翼翼地问。
“妈妈说,爸爸工作调了,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上班,所以分开住,都是工作需要。是吗?”
“是的。”
两个人离婚后几乎不见面。但是宝宝回来会说:“爸爸问,妈妈最近睡觉晚吗?爸爸问,妈妈最近忙吗?”
每次这样,萌萌的心总会隐隐作疼。两年后,去加拿大的时候,她只是给他写了张纸条,说自己去加拿大了,请他多多照顾宝宝。
一转眼,去了整整两年,离婚到现在有四年了,何晓毛,你现在过得可好?也许已经娶妻了吧。她想起那个好胜的婆婆,是那么疼爱儿子,她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孤单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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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啊,你这***颜色挑错了。”
“喔,我老眼昏花了,不做了,回去做晚饭了。今天是周末,我孙子会来。”老年活动室里,王大妹起身说。
王大妹回到家,老何还是在看电视。
她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哪天他不看电视了,她反倒觉得是西天出太阳了。她来到儿子房间,看见了写字台上那烟灰缸里满满的。昨晚儿子一定又失眠,抽了这么多烟不要伤身体啊。
她记得四年前,儿子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满口的酒气。
“你怎么又喝酒了?”她问。
儿子倒在了沙发上说:“妈,从此再也没有人和你闹了,你们满足了吗?我们离婚了。”
“你说什么?”王大妹大吃一惊。
“我们离婚了,宝宝跟她,但我们说好,随时都可以去接宝宝的。”
王大妹颓然地跌坐在沙发上。是不是最终在这场婆媳战争中,她胜利了?可是她却没有一点胜利的感觉。
儿子离婚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起先,是带着父母去了青浦,因为那里创设了上海最大的电脑城。
儿子租了个狭小的铺面,上边是住,下边是电脑铺。儿子是孝顺,这么简陋的生活空间,还不忘给父亲买了个大电视机。看着儿子到头来居然住在这简陋的铁皮房子里,她心酸呢。回想起往事,好多事都开始懊悔起来。
于是她去上海找到女儿,一定要女儿卖了车把钱还给弟弟。记得那天女儿生气了,朝自己大声吼:“你逼死我也没钱!我不还又怎样?”那一刻,她算是真正看清这个女儿贪婪的嘴脸了,她狠狠地当着女婿的面甩了她一耳光,颤抖着手指说道:“这个家就是被你毁了,你就是个害人精!”
吵架声惊动了亲家盛校长夫妇。那毕竟是知识分子,亲家母厉声对儿子说:“赶快把车卖了,否则我们就断绝母子关系!”
周若明这才允诺马上卖车还债。
也恰在这时,温州老板一伙因为合伙咋骗而被抓捕,房子也终究回到了儿子手里。后来,儿子的电脑生意东山再起,原先的学徒小武他们也都找来了,铁皮房变成了楼房,堆满了货,他们就搬回了双汇住。
人真是奇怪,以前总放不下儿子,牵挂着儿子和孙子,因此要和儿媳闹不和,如今儿子离婚了,再也没有人和她闹了,她却感到空虚无聊。特别是看到邻居的年轻人成双入对的。
有时候,她会试探着问:“毛毛啊,一个人过挺寂寞的,要不,妈让人给你做媒?”
“妈,你怎么又瞎操心了?”
一年两年过去了,她就开始着急起来,四处张罗着要给儿子找老婆。拿了一大叠照片去青浦电脑城找儿子,儿子却不屑一顾。她发火了:“至少照片你该看看吧。”
何晓毛见母亲生气了,就装作拿起照片欣赏:“我实在没感觉,你看这个皮肤太黑,这个满脸的凶相,这个眉毛粗粗的。。。。。。”他说了老半天,见母亲定定地看着自己:“妈,干嘛,我脸上有花吗?”
“你要找皮肤白白的?眉毛细细的,脸蛋柔柔的,你就是要找第二个许萌萌。”
何晓毛立时怔住了。
“儿子啊,她去了国外,过了好日子还会回来?把她忘了吧。”
儿子没有回答,只顾埋头组装着电脑。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是在一边暗暗叹气。
“奶奶,爷爷,我回来了。”宝宝跳着从父亲的车里钻出来。
“乖,好孙子。呀,还做了三条扛的大队长啊?”
“嗯。今天老师告诉我,妈妈晚上就回上海了,今天我要爸爸送我回上海,不住这里了。”
“是吗?”王大妹抬头看儿子,儿子却假装着擦车。儿子这些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一门心思做生意。一定很辛苦的,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有了白头发了。不过奋斗还是有成绩的,买了一辆小货车,最近又好像准备买房了。她听他电话里在联系房产商。
宝宝就读的是旭日集团学校,许萌萌作为一名成功的教育总监被选派去温哥华进修,在集团里她是名人。临出国,她特地找了宝宝的老师,希望给孩子多一点的照顾,因此什么事她都打电话给老师。也方便向老师了解自己孩子的发展情况。
“妈妈就一个人回来?”王大妹小心地问孙子。
宝宝奇怪地反问:“那有几个人?”
吃罢晚饭,宝宝就坐不住了,缠着父亲把自己送回上海的万科。
何晓毛只得开着车出发了。
来到万科的房子。用宝宝的钥匙打开门,一股子霉味,已经好久都没住人了,这股子淡淡的霉味,居然刺激得他没来由地想落泪。整整四年,他都没踏进过这屋子。
他就开始打扫起来。
“宝宝,你一个人等妈妈好吗,我也该回去了。”打扫完,何晓毛对儿子说。
“回去?这不是我们的家吗?”宝宝问道。“妈妈回来了,难道你不想见她吗?”
恰于此时,门被敲响了:“宝宝,是你吗,你在家?”萌萌的声音响起。
“妈妈——”孩子欢呼着去开门。
“宝宝!”萌萌抱住儿子,紧紧地抱住,她贪婪地呼吸着来自宝宝身上的汗味,好久好久。
“妈妈,我想你,你看我是大队委员。”宝宝拿起手臂上的大队长标志给母亲看。
“宝宝真是懂事的孩子。”突然她瞥见了站在角落里的何晓毛。
“他叫我陪他。”何晓毛坐立不安起来,他解释道:“你回来了,我走了。”
他低头从她身边经过。
今天集团为她摆宴接风,她衣着华丽。可是他还是闻到了她身上那淡淡的沐浴露清香,那是她习惯用的,超市里买的六神。
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他鬓角的几根白头发是那么显眼。他这些年很操劳吗?
“爸爸,别走。”宝宝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父母有些跟别的家庭不一样。他看着父亲,又带着期盼看母亲。
他稍稍迟疑了一会,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已然开门,“我走了。”
“爸爸——”孩子失望地喊道。“妈妈,爸爸为什么要走?以前我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萌萌不知该怎么回答。四年前孩子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还不懂事,可是现在已经读四年级了,她还将用什么理由去搪塞解释这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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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林医生打开门,吓一跳,门外站着个不速之客。“呵呵,亲家,几年不见了吧。”王大妹堆起笑容说。
“亲家?我们现在已经不是亲家了。”林医生说道,并没有邀请她入屋坐坐的情形。
“是宝宝奶奶来了?进来,进来。”老许正好从外边买米回家,见这情形,招呼道。老许放好米轻声对妻子说;“来者就是客,你要注意形象。”
“说吧,今天来什么事?”林医生看见她就想起当年她对自己女儿的刻薄,怎么都热情不起来,不冷不热地说道。
“其实,我一直想来,就是不敢来。”王大妹从未有过的真诚。
“你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看来,我是想对了。”王大妹说,“我就想,你们一定是很怨恨我的。”
“哼!”
“来,宝宝奶奶喝茶。”老许捧了茶水过来。
“受不起!”王大妹站起来很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年你来我家,我实在是怠慢你了,今天我无论如何不能受你的茶。对不起,萌萌爸。”她为当年的无礼而道歉。
“有些自知之明。”林医生不客气地取走了茶水。
“宝宝这次考试又全年级第一名。萌萌回来了,他也该回家住了吧,小小年纪就住读,也怪可怜的。”王大妹以此打破僵局说道。
“是啊,小家伙成绩很好。”说起宝宝,三个人倒是有共同语言了,老许接口道、
“像他妈小时候,聪明认真。”林医生说。
“那天宝宝回家问我一句话,我心里难受啊。”王大妹说。
“什么话?”老许夫妇异口同声道。
“他说,奶奶,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住一起,为啥我爸爸不肯住万科的家?”
顿时,老许夫妇的神色凝重起来。
“宝宝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爸妈已经离婚了,现在明说孩子能好受吗?”王大妹说。“宝宝外公外婆,我今天来就直话直说了。你们萌萌有人家了吗?有的话,我立马走人,若是没有,我看不如?”
“不如什么?”林医生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年若是善待她,也不至于弄得两个人离婚。”
王大妹尴尬起来,手脚局促不安起来。“那时,我们不会做人,我们错了。可惜碰不到萌萌,我想亲口对她说这话。”
“好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老许忙打断他们的对话。“不过啊,我是明确告诉你,我们萌萌至今是一个人,把时间精力全花在了工作上了,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他们离婚的,可年轻人自有他们的想法,你今天的来意我清楚了,我看凡事都不能强求,他们还能不能走在一起,不是你我能说了算,一切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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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上海世博会顺利开幕了。
居委会工作人员敲响了萌萌的家门。“每户人家,凭一本户口本领取一套世博会套票,你们一家几口?”
“三个。”她想都没想说道。等到居委会工作人员走了,她才意识到,她怎会说三个人呢?三个人不就把何晓毛算进去了。户口本上确实还有他的名字,他至今都没迁走户口,她也从没去催过他迁走户口。
“你打电话给爸爸,就说来拿世博会票子吧。”她对儿子说。
“干嘛要他拿?我们一起去看,我们同学都是一家人一起去看的。”宝宝说:“我就打电话给爸爸,说明天我们去看世博会。”
还没等萌萌领会过来,宝宝已经拨通了电话。“爸爸,我要你陪我们去看世博会。”
“什么时候?”
“明天。”
“老板,明天进货吗?”小武在一边问道。
“不进了。”
“怎么又不进了?”
“明天陪我儿子去看世博会。”
这天,这个电话让何晓毛兴奋不已,他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高兴了。
*******
世博会的三号门口。
萌萌看着手表:“我看你爸爸是不会来了,都已经一点半了。说好是一点对吗?还是不要等了,我们先进去吧。”她怎么就焦灼起� �。
“不,我要等爸爸。”宝宝固执地说。“妈妈,你打个电话催催爸爸吧。”
萌萌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拿出手机,居然很顺地播出了181875660那一连串数字。她猛然一怔,离婚那天起,她就把他这个号码给删除了,可是事实是,她从不曾遗忘过这个号码?也许他早就不用这个号码了?
不远处,歌星黎明那富有磁场的怀旧声音响起:“今夜,你回不回来。。。。。。”
何晓毛拿起手机,上边显示着,萌萌。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这个号码保存了四年也似乎被冷藏了四年。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他都想去拨打这个号码,可是他没有勇气。他一直舍不得去删除这个号码,尽管他一度以为,也许这个号码永远都不会再响了,可是今天它却真真切切地响着。
“喂喂,你们在哪?叫我等也不说是几号门,我都找晕了。”何晓毛说。
一个转身,阳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正看着自己。时光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些时候他们曾经很相爱,很甜蜜。。。。。。
“爸爸!”宝宝朝自己招手。
这一天最高兴的当然是宝宝了。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有长长的四年,他没有同时和父母在一起了。
很快到了傍晚,也走得累了。
“我送你们回家吧。”何晓毛看出萌萌有些疲倦了。
“哎呀!”她惊叫道。低头看,脚一扭,居然疼得走不了了。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伸手为她按摩伤处,当他的手触碰到她脚腕肌肤的时候,她不由得全身为之震颤了一下。
“我背你上车吧。”他不由分手就来背她。
她伏在他的肩膀上,朝停车场走去。闻着男人的味道,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这种感觉好似是她曾经不下心丢失的东西,现在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她终于明白,在过去的几年里,事业的辉煌,她有时却还会孤独无助,总想寻找着什么,原来,她是在寻找一种感觉。
“爸爸,妈妈,世博会光看一次是不够的,我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带着看了好几次呢。”
宝宝余犹未尽。坐在车里这样对父母说。
何晓毛去看前妻,她却不作回答只是把头看向车窗外。
从浦东开往浦西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萌萌猛然发现这车不是朝着万科的方向。
“你带我们上哪去?”她问。
“就要到了。”何晓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车子在一个环境很幽静的地段停了下来:“我新买了一套三居室,能不能请你上去看看,提提怎么布置的参考意见。”
“是我们的新家吗?”宝宝问。
何晓毛看着前妻,不做声。只是做出背的准备动作。
“妈妈,快出来呀。”宝宝在车门外拉着母亲。她不想拂了儿子的热情。她伸了伸腿好似不那么疼了。
于是三个人一路往前走。
“这里刚开发,要不了多久小区就成熟了,有超市,有医院一切都会有的。”何晓毛又恢复到了年轻时的热情。
“这个不需要和我说的。”许萌萌淡淡地说。不是吗,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他根本不需要对自己说这些的。
那新房位于小高层的五楼。
门开了。
“快进来吧、”说着他顺手从鞋箱里拿出一双女式拖鞋。
她一愣,看着那双拖鞋。
他却已经蹲下来,要替她换鞋。
她不知为什么就生气起来:“我没有习惯穿别人的鞋,万一沾染了脚气怎么办?”
“没人穿过啊,本来就是为你买的。”他脱口而出。这脱口而出的话,居然让她觉得心里有着异样的滋味。
“这蓝色的拖鞋是爸爸给我买的吗?”宝宝问。
“不是你的还是谁的?”何晓毛拍了拍儿子,笑着说。
萌萌换好鞋走进去的一刹那,完全被震惊了!
房子的装修其实很简单,让自己震惊的是,整个客厅的一堵墙壁全部是大镜子,正清晰地完整地照着三个人。
曾经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一个男人对自己所爱的女人说,此生要给她买一幢新房子,买有大镜子的房子。这是他给她的承诺。
镜子里,他正深情地看着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