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的问题不但是贼，等把志愿者们住的房子租定了，看安安得了闲，任守仁把最近遇到的事就全讲了。

他说：“你给学校拉了一车炭，我出去到小卖部买了斤挂面，又到大夫那里取了点感冒药，等回来就剩半车了，你说说！”

他说：“你给学校添了个小锅炉，我这儿水一开，就有人拿着暖壶来接水。你说说，家里煮点水多方便，偏要天寒地冻地出来到这里接！”

他说：“你装修时剩下的油漆，我一转身就看不着了，你说说，连半筒油漆都看着上，眼皮咋那么薄呢？！”

……

他每说完一件事就挥着手愤慨地说“你说说！”安安听了却无话可说。

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有这样骨气的有几个呢？那不过是传说中的异人罢了。长江和黄河两个孩子都能想到去奶奶庙吃供品，附近的住户来学校占点便宜，这里边的差别大吗？只不过孩子更让人同情，而大人做事更让人鄙薄。

根子还是穷！穷就不顾体面，没别的！

但治穷她没办法，她只能治偷！

她转过头对方植末说：“工程师，给咱装个摄像头！我就看看他们怕不怕丢人！”

方植末用半天的功夫就搞定了，顺带着，两个人逛了逛通远城，吃了顿海鲜，还给王广跃和程九子一人买了一套通远人们过年的必须品——红色内衣，以避邪气。

安安说：“去看看杜叔叔吧，看他有空没空。”

结果电话打过去，杜书城真没空。杜书城说：“忙着捉妖呢，你们自己玩！”

好吧，那就自己玩！

接下来的几天，来占便宜的仍然要来，任守仁说上几句，对方也嘻嘻哈哈地混过去，完全当他的话是放屁。他只好重新打水，再次烧热。说实话，村里没通自来水，大冬天的从机井里引水再一下一下地压出来，这消耗的都是他的力气呀！他真是气得没话说。

于是，他就天天都等着安安有动作，可安安就是没动作。她每天给孩子们弹一个小时钢琴，和城里来的志愿者一起教学生们跟着旋律学唱歌，再接下来就是辅导辅导孩子们的英文课。剩下的时间，她一边烤火一边做她自己的功课。

一周过去了，任守仁憋不住了。“小姚，你也看见了，咋就没办法呢？”

安安笑笑，说：“有办法，你等着吧！”

到了中午，全村人都吃午饭的时候，就听到杨宝莲那熟悉的声音在大喇叭里响起来了。

“村民同志们请注意，现在通报小偷小摸行为，村民李世友的老婆杨艳艳腊月初二上午偷打学校一壶热水，下午两点偷了学校一簸箕炭。初三早上，杨艳艳又钻进学校偷走一簸箕炭，十一点钟的时候，又偷走一壶热水……”

反反复复就是一个偷字，一段广播用了十分钟才播完。涉事村民达五人之多。

这下寂静的村庄又有谈资了。人们一边晒太阳一边嘻嘻哈哈地指指点点，一见杨宝莲就问：“宝莲，这广播啥时候还有呢？”

杨宝莲预告：“小姚说下周五继续通报，你们想上广播就去偷哇！”

人们哄地就笑了。

杨宝莲埋头赶路，不再理会众人。她不给安安广播不行，安安堵在她家门口一动不动，她就想起让杨旺才倒霉的那一天，安安也是这样气势逼人。如今，村子里的干部全都不被信任，她估计她这妇女主任也干到头了。

真见效啊，接连几天都没人偷水偷炭了，那个杨艳艳是见了安安就吐口水。但她吐她的，谁理她呢！

但她老公觉得受不了这个气，一定要出头把面子争回去。他见安安的车刚刚停下，抓了块半截砖头就扔过来，可是没扔准，方植末从后视镜里见势不对，一把就把安安拉到怀里，那砖头擦着车子就飞过去了。

安安一把推开方植末，跑过去就是一脚，正踹在那人的腘窝处，那人扑通就跪下了。

安安作势拍了拍本就干干净净的手，大声说：“我们这学校怎么办起来的大伙儿都清楚，谁要想把它搞黄了，先过了我这关！”说完，便捡起那人原本披着的棉袄给他丢在身上，不再理他。

学校外墙很多晒太阳的闲人，安安这身手惊得人一跳一跳的。他们当着本村挨打乡邻的面儿，也不好意喊好，只是嘴里不停地叫着“咦呀！”

方植末等安安过来，把她拉进琴房去。此时的太阳从大窗户晒进来，照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显得一切都那么温暖安详。

“能不能不动手解决问题，我的姑奶奶？”方植末也是拿她没办法。

“能！”安安回答很干脆。“我只当众动这一次手，就要把话传出去，免得他们觉得我有钱不在乎，有钱好欺负！”

“行！服你！”方植末悻悻地用指头戳她。不过安安说得也有道理，这种事不值得报警，打他一顿记住了，从此就得离得远远的。

姚安安从这件事中总结出一个道理：所谓丢人，就是让他面子上过不去。真过不去，对方才急。要想整治对方，非得把那丢人的行为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晾晒晾晒。有的人什么都不怕，牛逼得很，但他就怕晾晒，所以他们才要千方百计管住媒介的嘴、打断记者的腿。

她悟出的这个道理在她和杜书城通电话的时候，惹得杜书城一通大笑。杜书城说：“好，姜上舟的女儿，就是厉害，都能举一反三了！”

“我这都是跟您学的！”姚安安趁机奉上一顶高帽。

杜书城又是大笑，不过，现在这事儿不用谦虚了，利用媒体他确实比较擅长。自从谷雨下跪那一波儿操作开始，他接连鼓动下基层的信访干部，把当天的新鲜事报给他，然后由他有目的、有计划地往外抛。这种自揭家丑的行为果断积极又触目惊心，一时间“通远纪委”、“通远信访”成为热词，在天涯论坛上引发了一大波儿的关于村霸的举报，很多都是有图、有数据，真名实姓、质朴动人。

高层明显关注到了这种积极的动向，但上层总是高屋建瓴，在村霸治村问题上考虑的是如何实现真正的村民自治，治而不乱，治而不穷，治而有据，治而有道。

于杜书城个人而言，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一个明显的反馈就是以前党校的、研究生时期的，包括高中时期的同学，凡是能找到他联系方式的，都要打个电话过来，或者是关心地叮嘱，或者只是问候几句联络一下感情。他觉得，不管眼前这场仗打得赢打不赢，开弓没有回头箭了，那他只好挺起腰杆走下去。

这种事就是横的怕不要命的，在开市委扩大会的时候，他说：“左宗棠进新疆时让人抬着自己的棺材，今天，既然我来了，上边派我管纪检监察，这场仗我就准备好好打下去。我不知道有没有运气像左宗棠一样收复新疆之后还能全身而退，但棺材确实已经备好了，我身上能用的器官都准备捐献，列位就为我做个见证吧！”

这番话讲得掷地有声、不卑不亢，明面上当然收获了必许掌声。暗地里呢？

管他暗地里呢！杜书城才不想费心思猜想，他只要专心做事。一但有了成果，那就谁都挡不住，所以，他在跟时间较劲。

第一个成果就是，小埔村任守仁那个案子有眉目了。在收到的一大堆白信封中，有两个人都模糊地写了“任守仁”“大生寺”，其中一个特别写了“大生寺秃舌司机”。这让他很兴奋，因为那是一个大案、积案，由于这个案子的发生，村民被吓怕了，从此小埔村的人不是远走，就是闭嘴。

另一个成果就是，通远市的毒品来源可能也跟这个大生寺有关。在下旺寨村的举报信封中，有人写了“大生寺有毒”这样的话。

关于毒品这事儿，杜书城有天散会后，和计局长闲聊了几句，他问为什么这个边远的地方最近几年却有那么多人吸毒，按说人们也没那么闲钱啊？计局长呵呵一笑，说：“钱不闲，人闲着，就会无事生非！”他又问：“在禁毒方面你们有没有什么大的战果呢？”计局长说：“算有吧！有年缴获了一批海洛因，因为数量巨大还上省台了。但仅此而已！”杜书城就不明白，什么叫仅此而已。计局长解释：“仅此而已就是说线索断了，毒犯在抓捕过程中因拒捕被警方一枪爆头。”

这就是杜书城了解的通远毒品犯罪的全部。

“大生寺有毒。”如果仅仅是说宗教害人普通农人犯不着这么说话，估计这个“毒”就是指“毒品”。

当然，这是他个人的推测。

看到这个举报字条的是有限的几个人，他们只负责收集，不能在工作场合有任何的交流，因为他们只是信访，不是公安。

面对一大堆的材料，杜书城又兴奋又着急，他终于有很多可做的事情了，可是，他的主管范围是纪检监察，不是公检法，这些材料可以移交，而不能直接执法。

现在，他直接能做的就是纠风，比如村干部贪占问题、私生活不检点问题、选举舞弊问题、工作作风粗暴野蛮问题。能做的他马上就报、马上就查，现在还做不了的，那只能押后归档，攒攒材料。

反正，他给外界的印象就是天天查人，天天上报。“通远纪检”的微博号现在由他亲自掌握，宣传部配合不配合，他都要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经营好。

那么眼下这个大生寺的问题怎么解决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