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从山下回来时，杜书城已经走了。听姑姑说杜书城要来通远任职，主抓纪检监察，齐家看了眼杨天虎就笑了，这才叫瞌睡给个枕头，想什么来什么。

“姑姑，我先送杜叔叔一个政绩，先把小埔村那个干部班子整一整，然后还有仇家那兄弟几个，老三还没出来，老二又让人扎我们的车，我看老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上舟却白了他一眼，“杜叔叔来这里是给你们报私仇来了？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从熟悉情况到站稳脚跟怎么也得一年半载，哪能一上岗就往下整人呢？”

“他的工作不就是整人吗？”朱齐家振振有词。“有的人就该整啊！早整一天，百姓就早一天撒花儿、放炮仗，迟整一天百姓就得继续遭殃！我就不想听这站稳脚跟再打硬仗的套话，咱边打边扎根不成吗？你不打别人怎么会给你腾地方，你的根怎么往下扎？”

姜上舟摇摇头笑了。齐家这番话说得很理想化，但也说得不无道理。年轻人的思想就是这样简单而锋利。

“齐家，不说这个了。你的片子拍完没，拍完就回家去，奶奶都惦记着你们呢！”

“还差剪辑，差不多算拍完了。我答应剪出一段给赵江，做完了我就走。”

“好，你走，安安也走，你们俩一起回家去！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陪你们俩了。”

朱齐家立马懂了。他不走，安安有赖在这里的理由，他走，能推动安安向前跨越一步。姑姑这是把安安托付给他了。

有时候，人真是需要用环境来改变心境。像谷雨，她一上山便生动活泼，一下山，一跨入那个小埔村，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需要，可能她一辈子都不想进村。

好在，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她能把片子好好地拍下来，全仗着自己做事的专注，也全仗着全组上下投入的工作氛围。

朱齐家很感谢赵江给他提供的方便，他跟赵江在一起学了不少东西。赵江早年是做摄像的，用镜头说话赵江是大师。

这天，拍完了最后一条，齐家说：“赵导，今天我请您吃饭吧，我正式拜您为师！”

“拜什么拜，你将来又不打算吃这碗饭，咱就是一起切磋！”赵江坚辞不受。

“不，走个仪式还是应该的，我真的学到了不少东西。我感觉自从跟您学习之后我从卡拉OK水平一下子上升到青歌赛的水平了。”小江湖朱齐家很会说话。

赵江哈哈大笑。朱齐家这人很讨人喜欢，活泼大方，也识得眼色，确实是家里大人调教得不错。现在他已经知道姜上舟是他姑姑，那么朱齐家是谁家的孩子就不用打听了。

“这样吧，我提议一下，咱们工作进展得这么顺利，我看有必要请一下赵所长。要不是他让人维持秩序，很多场面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论调度人，他比钱小方好使！”

“有道理！那咱就请赵所吃个饭吧，都是朋友，不是外人！”

“小朱，咱可说好了，我请，算剧组请客，不能跟我抢！”

“不抢，不抢，哪有学生跟老师抢的道理！”朱齐家很会来事儿。

赵篇一接电话，就乐了。他喜欢跟这帮文化人在一起，一听朱齐家也在，他就更高兴了。赵江让他挑地方，他想了下，就说：“我给洪运楼打个电话，先订桌吧！”

天将傍晚的时候，赵江、刘青云、朱齐家，各驾各的车子，直奔洪运楼。赵篇在路口迎接，他看到车队便调头在前边引路。

等到了停车场，赵篇等大家从车上下来，他先跟杨天虎使了个眼色。杨天虎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了，赵所？”

赵篇说：“这洪运楼是洪老大开的，背后是他，但法人登记是他的小姨子。”

“你知道还往这儿领？”杨天虎牛眼一瞪。

“呵呵”，赵篇无所谓地摇头。“吃饭能有什么事？这是全通远最上档次的酒楼，也是最安全的酒楼。没有人敢上这里闹事，公款宴请大多会上这儿来。你明白了吧！”

“我不明白！”杨天虎很没好气。他做安保的最不喜欢沾上事儿，这倒不是说他怕事，他是不希望他保障的人涉险。

赵篇很无辜地看看别人，他真的觉得洪运楼是通远最能拿得出手的酒楼。

朱齐家也听到了。他扯了一下杨天虎，“杨哥，走吧，吃饭能有多大事儿！”

杨天虎甩甩头，只好跟着这帮人往前走。

等进了楼，杨天虎的眼睛就不够使了。别人看装修、看接待小姐，他看摄像头和保安。这装修得像个宫殿一样的洪运楼，一跟洪老大的名字扯在一起，就让他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这会儿，赵篇已经介绍开了。他指着冲着门的照壁说：“这上边的字是前任市政协主席题的，是我们当地的书法家。诸位能看出门道吗？”

朱齐家说：“啥门道？我就觉得他的字还可以，但也有点气力不足！当断不断的时候，他断了，上下句的笔划没联系。”

刘青云“哦”了一声，朱齐家能看出这点来，这倒让他很意外。

赵江却沉吟不语，过了片刻，他说：“藏头诗，是不是？”

“对喽，就是藏头诗！”赵篇冲赵江竖起大拇哥。

一听是藏头诗，朱齐家就念出声来。“洪荒天地，江海横流，禹出东山，勤思苦作，劳日至夜，致乱于治，富土安民。梧桐间主人宋日达！”念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赵篇，“这是说洪江禹勤劳致富？”

赵篇点点头，没有吱声。

朱齐家脸上露出一个想笑的表情，但他也没有真的笑出声来。因为这是在洪老大的地盘上。

赵篇又指着照壁左右的麒麟兽说：“真水晶镶嵌的，不知道多少钱！”

朱齐家摇摇头说：“水晶又不贵，我进过真的晶洞，在巴西，里边玄幻得不行，跟传说中的龙宫一样！”

一伙人闲聊着进了赵篇预订好的金雕阁。

赵江说：“赵所啊，你这是想狠狠宰我们一刀啊，这怎么觉得这一桌下来得个万把来块呢！”

赵篇哈哈一笑，说：“那不会，就是这屋子豪华些，让大家看看我们边远小城也是有能请客的地方的。我这叫穷人装富！”

大伙就哈哈一笑。正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红色旗袍的招待，一脸为难却又讨好地说：“各位大哥，能不能换个包间，都是因为我们工作失误了，有人先定了这个金雕阁，我们前台不知道，结果……”

赵篇一听急了。“那怎么可能呢？我打电话时问得很清楚的，我要一个小点的房间方便朋友们说话，你们给我推荐的就是这个金雕阁！”赵篇据理力争。今天人家请他，他一定要给自己争个面子。

“实在对不起，真是对不起！”那招待连连鞠躬，“那位客人是一位老顾客，他跟我们经理打过招呼了，但前台并不知情，所以我们就给搞错了，您看……”

“看什么看！你们的工作失误凭什么让顾客受这种窝囊气！”赵篇一句都不让。

“算了！算了！”赵江走过来拍拍赵篇，“出来吃饭图个高兴，咱也别难为小姑娘。只要大家聊得愉快，咱到驴大大吃都是一样的，只是怕委屈了你赵所长！”

这话说得赵篇倒不好意思再发作了。说来说去，人家是怕他受委屈，他要再争下去，那不愉快的就是大家了。

朱齐家不言声儿。有几位长辈在，他等着看热闹就好了。虽然他社会经验不多，但也知道这能让客人临时换房间的肯定是有一定的能量，并且和商家关系非浅，否则谁愿意得罪别的客人呢？

“那咱们真的上驴大大？”赵篇一脸尴尬。他在金椽镇算个人物，在通远真的狗屁不是，从换房间就看出来了。

“也不用吧！”赵江说完看看刘青云。“哪儿能吃就在哪儿吃，咱花钱吃饭，还真的因为个房间就掉换到大排档去？那不真成了自我流放？”

“哪里叫自我流放？”刘青云嬉笑着接了一句：“那叫自甘堕落！”

几句话说得那红旗袍招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怯怯地问：“几位看紫鹞阁行不行，和这个一样大小，就是朝向有点不好。”

几个人相互看看，朱齐家对杨天虎说：“杨哥你去看看吧，你说行，就行！”

有人讲风水，朱齐家不讲，他们这几个人的风水没什么不好的。他要的是安全。

一会儿，杨天虎回来了。他说：“倒是没什么，就是离卫生间近点儿。”

赵江说：“好，近水就是近财，临风就是走运，咱们就去这紫鹞阁！”

几人无话，一起往紫鹞阁走去。

这地方上菜倒是挺麻利的，上菜的小姑娘长得稍粗笨一些，但笑容可亲。一口通远普通话说得很有喜感。剧组里的人现在也习惯了这口音，因为小演员都是这个腔调，连冯衍生那种京腔京韵现在说话都是这个味儿，整部片子出来后肯定这腔调要流行一阵子。

刘青云学小姑娘说话，赵江说他老不正经，有调戏小姑娘之嫌。刘青云说他这叫深入生活。赵篇在旁边呵呵地笑。

忽然，他电话响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各位一眼，说：“没办法，当警察的一般不关机，要不会误事！”

赵江扬了扬手中的筷子，说：“没事儿，你接，你接！”

赵篇站起来，往房间里的洗漱间走去，门就那么半敞不敞的虚掩着。

一会儿功夫，就听见赵篇在里边爆粗：“他妈的仇二蛋……”

等他从洗漱间出来，齐家问：“仇二蛋怎么了？”赵篇看看众人，压了压火气说：“也没确定是不是仇二蛋干的，但八九不离十是他干的。那个三皮，就是那个扎你车胎的杜胜利不是把他给供出来了吗？结果这才几天，杜胜利他家的后墙让一辆车给撞倒了，肇事的司机跑了，连轮胎印儿都让雨水冲坏了。你说这人缺不缺德，让人家一个妇女守着几间烂房子咋办？”

朱齐家听得直皱眉。“那仇二蛋不是被拘起来了吗？我记得你说过……”

“对呀，人被拘起来了，可是手还长呢！他想指挥个人还难吗？”赵篇气得都笑了。

朱齐家听得直摇头。

赵江关心地问：“那赵所你这是要……”

“先吃饭！”赵篇气哼哼地往座位上一坐。“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在这一会儿功夫上。已经让人去看现场了。”

几个人继续吃东西，不过，气氛不同了。刘青云都不再和布菜的小姑娘搭话。

等布菜的小姑娘开门出去，杨天虎却进来了。刚刚齐家让他一起吃，他要到外边吃，这时他稳步走过来，附在齐家耳边说了一句话，齐家就问：“怎么会是杜叔叔呢？”

杨天虎直起身子不再说话。他知道齐家虽然在问，却不是在等他的回答。

齐家想了想，拿出电话发了个信息。他对众人说，有点事要先出去一下。然后齐家就先出去，杨天虎跟在后边。齐家到紫鹞阁附近的卫生间呆了没有两分钟，杜书城就进来了。他看到洗手的朱齐家就问：“怎么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吃饭？”

朱齐家看看门口执守的杨天虎，对杜书城说：“我还纳闷呢，是谁把我们从金雕阁赶了出来，没想到是杜叔叔你！你好大的谱啊，几天不见和这里的老板都成熟人了！”

杜书城哈哈大笑。几天不见，朱齐家也会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了。他拍了一下齐家的肩膀说：“听听你的腔调，你把杜叔叔想成什么人了！我本来是要回招待所食堂吃饭的，结果读研时候的一个同学打来电话，说非要同学聚会一下，我一想既然来通远工作了，三亲六顾的怎么也得走动走动，就答应了。哪想到他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一推门却是仇日升请客，我那同学好好一个教授倒成了一个拉皮条的！”

齐家愕然。教授成了一个拉皮条的，如今的教授还有什么不能做？他问“仇日升是谁？”他对姓仇的有点过敏。

“仇光蛋的大哥，市政法委书记!”

“他找你做什么？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当然知道。恐怕我来之前他就把我调查得透透的了。他对我说，仇光蛋活该，仇二蛋也活该，一定要让他们好好改造！”

朱齐家一脸不解，仇大蛋这是要干嘛？认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