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脚马来的这天，杜书城也上山了。他一来就说：“呵呵，安安和齐家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世外桃园啊！”

安安一撇嘴，说：“哪里来的世外桃园，一下山就是刁民恶霸！”

杜书城笑了，他看到安安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他说：“听这意思是有人敢欺负我们的安安公主？”

“那倒没有！不过，齐家的车让人砸了！”安安说无就往马棚子里扔了一根胡萝卜。

“哦，他的车让人砸了，可是那个黑小子也把人家打得不轻！”

安安听了很是吃惊：“杜叔叔你知道？”

“当然知道！”杜书城呵呵一笑，和姜上舟对了个眼神。“齐家让杨天虎过来，说这里到处都是流氓，这事儿全家上下都知道！”

“哦，他倒是说得对，确实哪儿哪儿都是流氓，我们的车子被扎了，包括下山送货的货车！对了，还有一个村支部书记，外室生孩子都敢大排宴宴，这简直……”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对不对？”杜书城给她接话。

“对对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看它头上那小乌纱帽子是戴够了！”

杜书城哈哈大笑。“行！安安，一听就是组织部部长的语气，有发展！”

“哪有！”安安别扭地转过身去，把半个身子倚在围栏上。

姜上舟冲杜书城笑笑。他们都知道安安在避讳什么。在整个朱家，唯有这种封官许愿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玩笑也不行。安安从小懂事，虽然有时动点拳脚，会惹出点小事，但这方面的避讳是一直都记得的。她把家庭名誉看得太重，太重。

“妈，王广跃伯伯介绍的人来了，他叫程九子。”安安说着话，就朝程九子走过去。

姜上舟仔细看看来人，然后冲来人笑了一下。对于王广跃推荐的人，她比较放心。虽然她和王广跃没什么交道，但作为媒体人，当年关于王广跃的报道曾是她学习的范本。所以，对王广跃她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她看出这人只是对生人有点紧张，倒是没什么复杂的。

这个来自山下上旺寨村的羊倌儿五十来岁，有点干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那上衣和裤子明显不是一套，也不知是哪儿淘来的，因为军裤过于肥大，就显得人越发瘦小。

王广跃知道安安要干净的，所以今天程九子这么干干净净的一定是他特意嘱咐过。不过，经常干农活的，也没法收拾得多么干净，姜上舟经常下去采访，这点倒是理解的。

据王广跃说，这个程九子不是复员军人，只当过几年民兵，他却是把自己当军人看的。他曾经戏谑地对安安说，这个程九子政治可靠，军事过硬，是个指哪儿打哪儿的好手。可这个好手就是有点时运不济，老婆孩子被煤烟呛死之后，整个人就变得不爱理人，而原先在村子里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王广跃为什么会看上他呢，用王广跃的话说，倒霉的人都会互相同情。

安安领着这个倒霉的程九子交待事情去了。

看着女儿的背影姜上舟小声对杜书城说：“书城，安安对我说，她肯接受这个人的帮忙，是因为他比较倒霉，她想给他找点事做。哼，要不是因为这个，这丫头挑羊倌儿也得找个剑眉星目、孔武有力的！”

“嗬嗬，”杜书城笑了，“看你说的！挑羊倌儿又不是挑保镖，安安哪有那么挑剔！”

姜上舟摇摇头，无奈地说：“你不知道，她还真是挑剔！她比我都挑剔！我呢，只是追求完美，她是已经习惯完美。”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会活得辛苦，一丁点的丑陋与龌蹉，就好像看见了遮天蔽日的乌云，安安尤其……，唉，她学都不想去上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抬眼望着树顶，好像盛放眼泪的地方不太够，眼看就要盛不下似的。

当着自己人，她便不再装了，平日已经装够了坚强！

杜书城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此时的姜上舟，既伤感，也无助，语气苍凉的真应了人们眼里她的身份——一个新寡的妇人。她刚刚把坚强给了女儿，在女儿看不见的时候，她就变得柔弱了。

“小舟，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安安这会儿已经好了很多……”他实在找不到更合适安慰别人的话。

“是，过去了！”姜上舟用力甩甩她的短发，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愿意留下来养羊那就养吧！或许从此改了性子，安静平和，那也算一个收获呢！”说到这里，她像是撩头发一样，顺带着用指尖扫了下自己的眼角，然后，她弯弯的眉眼冲杜书城抚慰地一笑，说：“好啦，不说我们娘俩了，说说你吧！你是这几天就要上任了吗？”

“嗯，明天！我打算自己走着上任去。已经约好上级组织部门的人，他们会来通远带我走个程序。嗬嗬，小舟，我还真是有点忐忑呢，这么多年只会做服务，倒真没有做过这么具体的党务工作！”

姜上舟看了他一眼，调侃地说：“我看你倒是踌躇满志，哪有一丁点的畏惧？”

“没有吗？我踌躇满志？我表现这么明显吗？”杜书城疑惑地看看姜上舟，等看到姜上舟脸上肯定的表情，他只好举起手来承认：“好吧，就算踌躇满志吧！虽然是个副职，但副职也有干出一番事业的抱负，怎么说我也是老师带出来的人，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姜上舟笑了，杜书城直到今天都像个大班长，好像要带着同学去和别的班拔河一样。

她就像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随便地说：“那我送你一套通远的房子吧，就当是贺礼，省得你一上任就有人拿房子腐蚀你！哥哥昨天还打电话说，书城到通远无家无业，在古代到通远这种地方来任职就像被贬谪一样！”

“不，不行！这绝对不行，我又不是买不起房子！”杜书城大摇其头。“别拿房子拉拢我，除非，”说到这里，他脸上略略有些不自然，“除非你想跟我一起生活！”说完，杜书城紧张地咬了一下嘴唇，看看她，又低下头去，用鞋子一下一下地踢地上的木头桩子。

姜上舟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不是笑话！杜书城这个人很少讲笑话。

在这时她必须有所表态，认真回复，这是对人起码的尊重。否则，杜书城可能下一刻就撑不住了。

她平缓地说：“书城，说实话这对我很突然，但是我想说我们像一家人似的相处了这么久，我现在这种情况还没有其他的想法，我……,我的意思是……”

“啊，我明白！你不用说了！”杜书城立刻打断她，并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小舟，我可以等。你说原先我们像一家人似的，我觉得既然是这样，今后也不是没可能真的成为一家人。毕竟和别人相比，我能让你更快适应，你说是不是？”

“书城，别给我压力，这种事情……，我当年看姚栋梁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现在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具备挑选男人的能力。我简直是瞎的。你们当年都是这么看的吧？你们肯定嘲笑我了！”

“别这么说自己！”杜书城怜惜地看着她。“当年，我们确实惋惜，但更多的是可怜自己——为什么那个幸运的家伙不是我呢？我们班大老吉为了你扑通跳湖里游了一圈儿，上来就感冒了，直接肺炎！哈，那可是十一月的天气啊！我没有，我只是把自己关在图书馆里饿了一天。呵呵，我们那时真够可爱。那时我们为什么不联起手来把姚栋梁揍上一顿呢？怎么说惩罚一下情敌也好过惩罚自己……”

姜上舟仰头笑了。笑着笑着，一行清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