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鹿仰起头看向身旁沉默的捏古斯巴日，阳光静静地从天空洒落下来，苍白惨淡的光芒有些晃人眼。她眯了眯眼睛，看到他温柔俊逸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疏浅的笑容，隔着一层薄薄的阳光，那抹笑容苍白得有些模糊。

“多谢可汗！”

捏古斯巴日面朝阿史那土门微微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将白小鹿拉至身前，缓缓开口说道：“牛羊千头，黄金万两巴日心领了，巴日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若能实现便已十分满足。”

阿史那土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将白小鹿揽在身前的亲昵举动，盯着他半晌，忽然爽郎地笑道：“好，巴日兄弟尽管开口便是。”

他笑了笑，忽然低头唤道：“小鹿！”

“嗯？”白小鹿看着他，一脸迷茫。

“你说过你要我快乐，要我幸福，要我不再悲伤，你要我的眼里能够永远保有笑容的，对吗？”他温柔地望着她，不容她有一丝的逃避。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头一片茫然。

“小鹿！”他等着她的回答。

在他温柔而期待的目光下，她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她看到他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粲然的笑容，那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夺目。

他昂首举步，面向山坡上成千上万的人群转了一圈，然后站定高声说道：“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情……”他说着停顿了顿，等待着激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二十年前，我的父亲，豁埃玛阑勒族的族长收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是族里的一位美丽的女巫与一名汉族男子所生。我的父亲曾有愧于孩子的父母，因此从那个孩子出生的那天起便将那个孩子视做自己的亲生骨肉，并且让他唯一的儿子在七岁那年立誓要一辈子保护那个孩子，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整个山谷忽然寂静无声，只有捏古斯巴日的声音娓娓讲述着这个豁埃玛阑勒族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孩子……”他缓缓转身向身后的白小鹿伸出手：“就是如今的豁埃玛阑勒族郡主——查干苏泊！”

话落，山谷里陡然一片哗然！如此惊人的秘密突然公开在众人面前，令所有人惊讶万分，谁也没有想到豁埃玛阑勒族的明珠竟然并非是捏古斯氏的亲生女儿。

白小鹿蓦地瞪大双眼，呆怔在原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捏古斯巴日。为何他会轻易地将这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公之与众？

面对着赐封台的那面山坡下，乞颜赤那脸色微凝地远远注视着赐封台上的捏古斯巴日。真正的查干苏泊郡主与捏古斯巴日并非亲兄妹的这个秘密，那次他在鹿王府做客的时候便已无意中得知。而如今他们都知道白小鹿也并非查干苏泊，捏古斯巴日今天突然将豁埃玛阑勒族的秘密公之与众，如此看来，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当真是不惜一切啊！”

“王爷您不也一样么？”那拉娜仁托雅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仿佛可以透过身体直抵他的心底。

乞颜赤那沉默着，深沉的目光忧伤地望着着捏古斯巴日怀中的那抹娇小人影，唇边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半晌低低说道：“如果可以，我愿意出卖我的灵魂……可是，我不想强迫她接受我……我希望……她是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那拉娜仁托雅抬起头望向被惨淡的日光衬得有些灰蒙的天空，喃喃祈祷：“神圣永恒的腾格里啊，请您保佑这两个千年来受尽离散折磨的灵魂脱离苦海吧！”

“各位兄弟姐妹们……”捏古斯巴日继续说道：“今天，我捏古斯巴日以‘第一巴特尔’的身份站在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山谷再次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向谷底高台上的那抹白色身影。

“请大家共同见证我的誓言！”

话落，他突然一把抱起呆愕的白小鹿，在成千上万双目光的注视中蓦然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山谷的入口处，一袭黑纱的裙袍在风中猎猎飞舞，怨怼痛楚的目光闪烁着冷冽的锋芒。

白小鹿仿佛石化了般，全身僵硬地瞪大眼望着突然吻住她的捏古斯巴日，竟然忘记了挣脱。

那张温柔俊雅如天使般的侧脸豁然放大映入她的眼底，微闭的眼眸中溢满如水的情怀仿佛随时会将她淹没。她陡然觉得胸口一阵窒息，似被什么狠狠捏了一把猛然惊醒，伸手推开了他的胸膛。

他离开了她的唇，手臂却占有性地紧紧环在她的纤腰上，不容她挣脱他的怀抱。

她面色苍白，满眼愕然，心底如有惊涛骇浪掀起冲击着她的胸口，怔怔地看着他竟说不出一名话。

捏古斯巴日一袭素净优雅的白袍在阳光下雪白耀眼，黑发如瀑轻泄肩头，微微垂首望她，眼神温柔若水，笑容和煦如春风……这情景，一如她与他初遇时。

“你答应过……”他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低语道：“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

她蓦地一惊，他的手指温柔却冰冷异常，丝丝寒意随着他的指尖注入她的身体，令她全身骤寒如坠冰窟。

“阿哈……”她骇然看他，全身突然颤抖起来。

面前的这个人突然令她感到陌生，那冰冷阴森的气息没有丝毫的生气，仿佛来自地底……令她无法抑制地恐惧。

“你是谁？”

“呵呵……”他轻笑，面容依旧，声音却沙哑诡异：“我是谁，你不认得了吗……呵呵！”

白小鹿猛然挣开他冰冷的手，身形向后连退数步，猝然跌倒在地。

山谷里异常安静，人们还未自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

就在白小鹿惊惶失措的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忽然有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她意识地抓紧那个人的手臂寻求支撑，蓦然抬头却愣住了。

“小鹿郡主可要当心哪！”阿史那土门似笑非笑地睇着她，握在她肩头的手猛然施力，令她吃痛得皱紧了眉头。

“若是有个闪失，捏古斯王爷可是会心疼的。”他说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猛然将她推向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的捏古斯巴日。

山谷里渐渐起风了，那一袭耀眼的白袍被风卷起下摆猎猎作响，纷扬的发丝掩映着那张熟悉而温暖的笑容，然而那双眼睛里射出的森寒冷冽的目光如芒刺钉在她心上，令她骇然颤抖。

那认得那个眼神，那双眼睛便是无数次浮现在她心底，森冷仇恨的目光令她几欲窒息的眼睛。

“不……”她缓缓摇头，忽然惊呼起来：“他不是捏古斯巴日！”她本能地回头望向阿史那土门，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一脸惶恐不安。

“他不是捏古斯巴日……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阿史那土门莫名地看着满脸惊惶之色的白小鹿，抬头望向一声不吭的捏古斯巴日，蓦然对上了一双冰冷森然的眼睛。他忽地一僵，脸色倏变。

“呵……”捏古斯巴日忽然轻笑出声：“怎么了，小鹿？”语调温柔，笑容如水。

白小鹿忽然愣住了，瞪着惊愕的双眼望着那个一如从前，温柔优雅如天使一般的男人。那声间，那笑容，那眼神分明是她所熟悉的捏古斯巴日。

她怔怔地不动，迷茫地看着他，胸口未平的惊悸令她犹疑。

“小鹿，过来啊，到阿哈身边来。”他朝她伸出手，温柔的眼眸中缓缓浮现几许流动的忧伤。

那忧伤令她更加迷茫了，恍惚间她眼前浮现出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幸福而温暖的画面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阳光，令人觉得美好得如梦境般。每一个片段里，总会有一双眼睛，一双温柔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那是一双清澈美好得不该有一丝忧伤的眼睛。

望着那眼中的淡淡忧伤，她的心会隐隐的痛。那双眼睛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应该永远保着笑容……

“阿哈……”她喃喃低唤，仿佛受到蛊惑般缓缓朝他走去，走向那只一直对她伸出的手。她一步一步走向捏古斯巴日，然后在他伸出的那只手前停下，缓缓抬手伸向他。

阿史那土门僵立着，一瞬不瞬地盯着捏古斯巴日，苍白的脸上神色惊疑变幻。

“不要，小鹿！”蓦地，一声惊呼破空而来。

她一惊，忽然回头。一骑如墨般的黑马卷着烟尘，疾风般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狂奔而来。马背上，那袭深紫色的挺拔身影一脸急切，银色的发丝在风中纷乱飞扬。

“乞颜赤那！”她低呼出声，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

“不要靠近他……”乞颜赤那几乎是疯狂地嘶喊着，拼命挥鞭催促着座下飞驰的黑马，恨不能插翅飞过去。

在他声音传来的同时，一直未有动静的捏古斯巴日倏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白小鹿欲缩回的手。

她惊讶回头，刹时间山谷里狂风骤起，天地间陡然变色，滚滚黄沙如云海翻腾着自山谷背后的库布齐沙地漫卷过来。

诡异的狂风携着沙地的漫漫黄沙呼啸着掠过山谷，遮天蔽日之势眨眼之间便将笼绿的山谷胧在了一片晕黄的混沌之中。风沙呼啸，马嘶人喊，山谷里人蓄纷乱。

随风肆虐的黄沙在眼前纵横交织，密集如网，令人睁不开眼。细碎的沙石刮得脸上生疼如锋刃在割。

迷蒙的视线中，一道骤起的雪亮光芒划破漫漫沙尘，伴随着刀剑的翁鸣之声，一抹模糊的身影自沙尘中飞扑而来。

“呵呵……”低沉沙哑的诡异笑声自身侧的头顶上方缓缓响起。

白小鹿猛然抬头，只见捏古斯巴日的脸孔诡异地扭曲着，隐约透着死亡一般的灰暗气息，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晶灿，在迷蒙的沙尘中竟如两团冰冷的火焰。只看了一眼，她便被那目光惊彻了心神，站在他身边仿如置身酷寒的严冬。

“呵呵……”他低低的笑着，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好久不见了……苍狼！”

沙尘中缓缓出现了一抹手持雪亮长刀的高大身影，深紫色衣袍猎猎翻飞，银色发色如雪晃眼。俊美冷冽的脸庞胧在风沙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放开她！”乞颜赤那冷冷自牙隙间缓缓吐出三个字。提在身侧的长刀隐约折射着森冷雪亮的寒芒，狂风飞沙纵横肆虐，他的身形却如磐石威然不动。

“呵呵……”片刻的沉默之后，沙哑阴郁的笑声再次响起，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骇人的狂笑。

“哈哈哈……”

阵阵汹涌的寒意袭来，和着鬼哭神嚎般风沙之声，那狂笑声灌入她耳中，分外刺耳，心中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望着那张扭曲得狰狞恐怖的脸，她的眼睛仿佛被针刺到一般，悍然闭上眼睛，不忍再去看。痛，她觉得全身都在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