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老爷子一直望着遥遥江面,闻声回头便看到时兆桓站在宾利车前,在灯光下笑地和蔼慈祥,"来啦?"
时兆桓此时心情不算差,至少找到了这女人;但也不会好,毕竟此时找到她与没找到她其实没有太大区别,有的东西自己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时兆桓将望江亭四周纵观一扫,"您怎么来这里了?"
"我让司机送我来的,我说要等你,就让他们先回去了。"老爷子目光缓缓落在他身后的车子上,"她来了吗?"
时兆桓眯眼审视着老爷子的神情变化,没有说话。身后响起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随即便是拐杖拄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入自己耳朵中。
他捻眉,见时老爷子眸色沉重,回头便看到老妇人拄着拐杖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夜晚她的表情很是祥和,少了之前对着自己时候的那种激动与低迷。
这一次,时兆桓没有过去抱她,更没有去扶她,就这么和时老爷子并肩站着,看着老妇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蹒跚而来。
他不觉有些错愕,此时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听着拐杖和青石地板碰撞的沉闷声响,竟觉得她似是走过了几十个春夏秋冬一般举步维艰,可现在看来也的确如此,更让他心头疑云见深。
老妇人在隔着他们一丈多的距离地方停步不前,就隔着昏黄浅淡的灯光望着面前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身上,竟生了看着一个男人自青年步入了耄耋老年一般的时间跨度之感。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望江亭里昏黄的灯光照射下相视一笑,四目相对处那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隔阂似乎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随着漫漫江风的吹散消逝融入在了虚空之中,好似什么东西都不再需要隐藏。
"您也需要拄着拐杖了?"时老爷子不疾不徐地开口,望着面前的老妇人眉眼含笑。
听到"您"的时候,时兆桓隐隐生了错愕,但神色不见起伏,只是察觉到老妇人看了一眼手里拐杖,唇角溢出一抹浅淡平和的笑,"万重楼的老板——我的孙儿,亲自送的,不用也要用。"
她话音刚落,时兆桓深眸便似是笼罩上了一层暗沉模糊的薄雾,叫人看不清眼底情愫;而她此时那平静的笑容与刚才在车厢里同自己歇斯底里地放声痛哭分明形成两番不同的境界,一个刁蛮任性倚老卖老不讲理,一个温婉慈祥气韵十足,好似前后是两个老婆婆在他面前出现。
"他还真是您孙子?"老爷子话语中有一丝调侃,望着她的眼神似信非信,似疑非疑。
老妇人若有所思,随即道:"他愿意当,我自然不拒绝。"
末了,又徐徐道:"有个孙子叫自己奶奶,是件多快活的事情啊。"
时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天前还和自己孙子一样意气风发的女人,现在竟和自己有些称兄道妹的感觉,只觉时光又似流水般迅速消逝而去了。
老爷子眉目间的浅笑消逝,余光淡扫一边的时兆桓,沟壑纵横的脸上除了宁静还是宁静,"是因为帮老三,所以成了这样的?"
时兆桓心弦因老爷子这一句话而被拨动地起了音律,抬起一双情愫复杂的眼眸看着她,只见她目光缓缓地落在自己身上,流光自她眼中划过,带走许多他未知的东西。
她随摇了摇头,"帮时行长是心甘情愿,只是帮不帮,我都逃不过这一劫。"
"可是就是因为时兆桓,你才遭了这一劫的啊。"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时老爷子和时兆桓下意识地便往四处看去,老爷子也只是错愕地看了一眼就想起来是谁在说话,便没有动静了。
时兆桓却是记住了那女孩儿的声音和她话语中的内容,眉梢一挑,"谁?"
"别看了。"老爷子拉住他手,缓缓摇了摇头,又看向老妇人,"真是因为这孩子?"
时兆桓的注意力再度被老爷子引到了眼前。
"有人要我性命,但老天有眼,让我躲过一劫,却丢了六条仙根,现在就这一条还能维持我苟延残喘活下去,所以,就成了这模样了。"她波澜不惊地看了眼他,风轻云淡地道,那神情和语气好似不是在描绘自己的生生死死,而是在看着别人的命途起伏。
时兆桓走至她面前,英俊的脸上笼罩着浓重的化不开的阴云,"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要你性命?"
望江亭四周是一片静谧,只不远处传来来自繁华闹市的稀疏鸣笛声和人声。
"时行长。"她目色氤氲地看着他被半个黑夜隐藏了光华的脸,唇角扯起一抹讥诮,"你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人吗?你不是觉得我一直在骗你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垂眸把玩着手中拐杖,"我不想骗你,不对,其实也没什么可以骗你的,但照你的说法便是我最后确实骗了你。这世上,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又或是迫不得已,只要是没有说真话,你们都把这个叫做欺骗吧?"
老妇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至望江亭中,低头望着亭外山下倒映着满城繁华琉璃灯光的澎湃江面,背对着他。
"这么说来,你说地对,我是骗了你,我不叫钱清童,我也不是咸阳人,没有刘能干和李有才这个亲戚,更没有亲戚朋友,他们也不叫这两个名字。有关于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时兆桓看着她瘦小而萧索的背影,隐隐感到此时的自己自脚底到头顶的整个身子都有些麻木混沌,"钱清..."
"童童,你疯了。"宝宝用暗语提醒她,生怕她是夜深人静时候脑子一时发热了。
"我现在很清醒的。"她平静地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回复宝宝还是告诉时兆桓她此时没有说胡话。
"刚才在车上,爷爷说要见我的时候,我便一直在想要不要回答你刚才的那些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因为我不想你心里的我真是你开始说地那样,遇到谁好就多留几天,谁不好便走地早早的。"
她声音被江风送到他耳朵里,显得薄弱,"我脸皮没有你说地那么厚,承认说一句我喜欢你也不会要了我的性命。所以,今晚我全都告诉你,只是,等你知道后,你要觉得...觉得害怕,你也别...怪我。"
男人冷峻的脸上笼罩着浓浓云雾,经久不散。
时老爷子也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后又默不作声了。
"我骗了你很多。我根本就不是孤儿,我父母更不是淹死的晒死的。那么狗血的原因也只有我能找地出来了。"她垂首望着倒映着灯光的江面,"这世上没有钱清童,我就是我,谁也不是。"
时兆桓胸口一颤,目不转睛地逼视着她。
她回头,朝他嫣然一笑,"至于其他的,你所有的疑云,我要怎么解答?我怎么解答你也不会相信,倒不如,时行长你就记着我年轻时候的美好样子,不要记得你见过我现在的模样,这样又老又丑,我看着都觉得害怕。"
男人眼眸间笼罩着的雾愈加浓厚,不待开口,她忽然一脚踩上了围绕望江亭的长凳上,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钱清童!"
男人脸色猛然一变,声音近乎是吼出来的,大步上前要拉住她,只是他离她距离远了,她又跳地猝不及防,他还没走进老妇人已经从望江亭上往下面的江水中跳了下去。
时兆桓脱掉外套就跨了上去,刚要跳下去,一只手便拉住了他。他回头,幽深的冷眸散发出凛冽森寒的光芒,时老爷子双手紧握住他,捻眉看着他,摇了摇头。
时兆桓起先被她跳下江水的画面震了一震,什么也没想,可此时看着时老爷子拉住自己平静的没有半点惊慌的脸,心下倏然一惊。
老爷子死死拉住他,视线自他英挺的身上游移到了他身后去。时兆桓面色凛冽,周身围绕着一股煞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见亭子外自己的车子前,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见到老妇人拄着拐杖安然不动站在那里时,一种交杂着震惊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感迅速爬满了心口,让他没有半刻犹疑便大步生风地朝老妇人走了过去。
可刚走了两步,他脚步猛然一顿,望着老妇人看着自己的平静眼眸,那份喜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酥麻感自他双腿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差些立不稳,看着她的眼睛暗沉地犹如一团浓墨化不开,积郁在眼眶之中,混淆了白天黑夜。
"你..."他目光冷骇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老妇人,眸中暗流经久不散,且越积越厚。
待想起什么,又才回头,看着望江亭里此时用最为淡然的神情平视一切的老爷子。
"兆桓,你...她..."老爷子一步一步地朝亭子外走来,平静地看着他,一句话替他指明了最终所向,"她不是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