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楼矗立在嘉云江北岸,一眼便可望见的地方。
高耸入云的大楼当真似有千重万重之高,直上九重天上,从脚下抬头仰望,楼顶似是真地遮掩在九重天的夜色间。
万重楼外,古色古香的大红灯笼上雕着各异的古典中国画的图案,从万重楼下一圈一圈旋绕至肉眼难见的楼顶,让人勉强借着灯笼看到这栋楼并非无顶建筑。
此时,一楼大堂里有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不久之后,那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很快便吸引了大堂内来来往往的人目光。
年轻美丽的大堂女经理穿着紧身的工作服、风姿摇曳地走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一个靠在白体恤的中年妇女站在服务台前朝着前台道:"我说了我不入住,我就要见陆政司和萧阿典,你们让他们出来,或是带我见他们。"
"怎么了?"女经理走到服务台前询问情况。
前台女生道:"经理,这位女士进来也不入住,就争着吵着进来就说要见陆经理。"
"争着吵着?姑娘,你说话用词能够再婉约一点吗?"
女经理顺着声音,回头就看到前台处懒洋洋地靠着一个中年女人,看来有四十岁。
"这位女士,请问您见我们经理有什么事吗?有预约吗?" 女经理笑容温婉、轻声细语地道。
"预约他做什么?"钱清童看着女经理明眸皓齿的模样,心里有些小小的不痛快,本来就长地抬头纹的她这么轻轻地皱了皱眉,纹路就很明显了。
"我就见他。"
"是我们工作人员服务不周到,所以让您觉得不舒服,所以要找经理吗?"
钱清童撅了撅嘴,靠在前台上,语气懒洋洋的:"我都说了不是这些原因,我就要见他这个人。"
见这个中年女人有些撒娇卖萌地撅嘴,其他人看了心里不禁抖擞了下,虽说眼前这来路不明的女人被岁月摩挲后的五官还不算难看,但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大妈还要卖什么萌呢?
女经理客客气气地道:"这位女士,没有什么事情,我们总经理一般不见外人。"
"你们是做酒楼的,不就是做生意的,把我隔在外面做什么?" 钱清童慢吞吞地掀起眼皮儿,不开心地别了她一眼。
"怎么,你也觉得我老了,你们也嫌弃我?嫌弃我又丑又老,不配进你们的万重楼?不配见你们的陆政司陆经理?"
大堂女经理不知道这女人为何突然说嫌弃她丑嫌弃她老之类的话,这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四十来岁的样子,也不至于"又老又丑",万重楼敞开大门就是来做生意的,好端端地又为什么要嫌弃她呢?
"这位女士,真不好意思,如果您要入住酒店或者消费,我们可以离开为您办理,但是陆经理没事一般不会见人的,而且我们似乎没有做地不周到的地方,您也没必要一来就见经理。"
钱清童懒懒散散地从前台上起身,结果又往大堂的一根红木梁柱靠了去,"我不但认识你们经理,还认识你们万重楼的老板,他和我算是故友。小美女,你要不让我见陆政司,我就去找你们老板,让他来见我。"
大堂女经理和旁边的两个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勉为其难挤出的笑容有些无力。
"女士,我看你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所有人都知道咱们酒店的老板我们自己都没见过还不知道是谁,连陆经理都说不知道,您怎么可能见过呢?"
女经理见着这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有些涎皮赖脸地赖着不走,也不办入住手续,更不是来吃饭的,条件反射觉得是来耍酒疯的女人。
"女士,您如果不消费,那就请离开吧。"女经理还是很恭敬地道,只是语气隐隐有些强制性了。
"你轰我走?小美女,你仗着自己年轻好看轰我走?"钱清童用很久没有用过的威严眼神瞪着她,看起来很不开心。
"我之前跟着时兆谦时兆桓来的时候,你们可是排在两边夹道欢迎,把我伺候地好好儿地,是不是也看那时候我年轻漂亮好看,现在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老又丑,就嫌弃我,看不起我了?嗯?"
女经理和一边的工作人员对这样的客人有些无能为力,她正准备让保安将这女人请出去,就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男人温柔和顺的声音,"怎么回事?"
钱清童懒散萎靡的精神状态在瞬间就焕发了一星半点的生机,朝着犹如众星拱月般走来、身后追随着五六个酒楼高层管理人员的陆政司看去。
"陆经理,这位女士一直嚷着要见您。"女经理
陆政司朝没有再靠着梁柱的女人看了一眼,眼镜下的双眼平静如水,脸色安宁地像是自带一幅山水画卷。
钱清童见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疑惑,心下一紧,叫道:"陆政司,是我。"
她的声音跟着皮肤一起老化,陆政司确确实实地将她盯了很久,似乎看出了什么一般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归于平寂,朝女经理和身后的管理层人员道:"你们先去忙吧。"
众人招呼了一声就鱼贯离开。
钱清童和陆政司就这么互相对视了许久,才见陆政司扶了扶镜框,笑地意味深长:"财神爷这是无聊久了,玩儿千面娇娃的游戏?"
"千面娇娃?布政使大人叫我千年老妖应该会更好些?"
"财神爷是九天之上的神仙,我叫您一声爷还来不及,又怎么敢叫您老妖?我一介幽魂,干不过您这些当神仙的。更何况,大明朝亡了五六百年,我也早已经不当布政使了,财神爷不必口口声声地叫我布政使,大人二字就更不敢当了。"
"神仙落到我这下场,你是布政使还是鬼魂,都没有介意的必要了。"
钱清童软绵绵地背靠着梁柱,像是无骨之人,冷哼道:"我可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第一个被凡人嫉恨然后找千重夜来要我性命的神仙,布政使,你说到底是我神仙做地太失败,还是凡人做地太成功了?"
陆政司微微一怔,打量的目光游荡在她脸上很久,才又扶正有些下垂的眼镜,"你这样,是他做的?"
她冰凉的唇角轻轻地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你觉得呢?无缘无故,谁能让我变成如今这模样?每一天都会比前一日难看。"
陆政司眼底闪过涌出一抹暗光,"有人找他做交易,让你一天天变老?"
她摇了摇头,恍惚道:"那人没有这么聪明,让我变老从而让她觉得快乐。她的目的很简单,要我消失,最好的方式就是死。"
"可你还活着?"他温润的声音温润,却也有些薄凉,看似关切,细听细看之下,不带半点暖色。
她靠在梁柱上的身子有些软绵绵的,眼眸枯涩的没有半点明光,"我倒宁愿他抽了全部仙根让我灰飞烟灭,也总比这样每天醒来都看着比昨天老一截来地要痛快些。"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选择自尽?"陆政司语气是不冷不热的,神情是不痛不痒的。
钱清童漫不经心地翻开眼皮儿,斜睨着他嗤笑着:"布政使,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自尽的神仙?千重夜说地很清楚了,我没有跟班,我若消失了,天帝找不到好的接班人,六道财政就乱了。我可是个有责任的财神。"
陆政司捻起长眉,随即又松展开了来,"也是,你都疲惫成这个模样,还有心情同员工吵闹,也不像是个打算一了百了的人。可你都这样了,还不回去复命,反倒是来这里找我,有什么打算?"
钱清童闭了闭眼,随即又掀开眼皮儿,松弛的面皮幽幽地绽开一抹笑,"你觉得我都成这样了,还死守着不回去复命,反倒是要死要活大吵大闹地来万重楼见你,你觉得我是有什么打算?"
陆政司缄默片刻,从她那不怀好意的神情中读出了更为深刻的含义,"你要住这里?"
"不叫住,只是借宿几夜。"
"财神爷不用换个委婉的词语,还没有去处?"
她有些可怜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财神庙和你的雕像,兴许可以供你借宿几日。"
她抬头看着他道:"不,我现在的法力根本支撑不住在那里面待着,更何况,我也不会只留几日。"
"你要留多久?"陆政司眉毛暗挑,流露出一丝老沉气息。
"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只住几日,但也不会留太久。我处暑午时前必须回去复命,如今距离处暑还剩一月左右的时间,我就住一月多吧。"
她慢悠悠地抬起下垂且浅浅布满着几许纹路的眼眸,之前还不可一世的神情间此时竟流着一丝祈求,随即老脸绽笑:"万重楼这么高,这么多房间,我想...不会差我一个的。"
"财神爷弄错了,我并不是万重楼的主人。"陆政司有些松口了,"千重夜才是这里的主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