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财神爷您想听。"
钱清童没有说话,对于世人的秘密,她永远是这种"我静静地听"的态度。
时老爷子笑了笑,但目中却是一片荒芜,"财神爷,您觉得咱们家看着怎么样?"
"很好。"她思索片刻,发自内心地说着,末了又补道,"我说真的。"
时老爷子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我阅人无数,谁说话是真是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即使你是个神仙。"
钱清童朝他撅了撅嘴。
"我憋了这么多年没有说这个秘密,是因为我知道这话对家里人说不得。我怕秦青媳妇儿怪我,恨我,甚至怨我,以至于他恨景和,那样咱们家就再没有那么和睦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是财神爷,我对着你说,就像是对着菩萨忏悔,菩萨永远能海纳百川,这样景和也不会怪我了。"
钱清童垂首看着照片上的人。
时老爷子捻眉,不疾不徐道:"秦青媳妇儿一直以为景和是因为喜欢她,才同她结婚的。可景和骗了她,我也骗了她,景和不喜欢她,景和对秦青只有对妹妹的喜欢,却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她活到现在五六十岁的年纪都还不知道,所幸我们一直骗着她,才让她生活过地还算顺心。"
钱清童心下讶然,难不成这么大个时家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几十年前的事了。景和十七岁那年刚从大学毕业,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去了梨花镇当知青。他一去三四年,后来上山下乡运动完了,我想让他回A市,开始跟着我接手银行事务,想让他在这里闯出一片天。但我们时家做银行最开始其实是白手起家的,尤其是七八十年代,在中国没有巨大的关系网,民营银行很不好搞起来的,我最开始就经受了这样的困难。"
"秦家却不一样。秦家从祖上开始,世世代代都是搞金融的,因此在业内地位高,人脉广大。因为景和和秦青的母亲是拜把子的金兰姐妹,因此我们两家很好。秦青媳妇儿是秦家的独女,是掌上千金,活泼漂亮,还对金融这一块儿颇有了解。景和一直将她当亲生妹妹对她很好,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但秦青却喜欢了景和很多年,这一点景和其实是知道的。"
"七八十年代啊,无论是城里还是农村,0岁的姑娘再不出嫁都要被人笑话的。但景和去了梨花镇,秦青倒是个痴性子的女人,竟然一直等着景和从梨花镇回A市继承银行然后嫁给他,这事我们两家都心知肚明。秦家爱女心切一心想要撮合这件婚事,而我答应则完全是看中了秦家的强大实力也极力支持。但景和在梨花镇当知青,尚且不知道这件事。"
"秦青外在内在条件很好,性子活泼逗人喜欢,我本来以为景和肯定会答应这件婚事,我也顺便能完全巩固和秦家的关系,帮助银行扶摇直上。"
钱清童注意到他说"本来"二字,心下已经有些嗟叹了:自古"本来"深意复杂。
"谁想到啊,三年后,景和回来说,他在梨花镇喜欢上了当地的一个女孩儿,不,不是喜欢,他说地信誓旦旦,是相爱!"
老爷子沧桑的脸上扬起一抹复杂的苦笑,"三四十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好像有个'玉';字,但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刚满二十岁的景和在我面前形容那个女孩儿时,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朝气勃勃喜悦不已的神采光芒,我从未见到过这样高兴的儿子。"
"我记得可从初了,景和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他这一辈子从来没见到过像她那么好的姑娘,像她那样纯洁的女孩儿。"时老爷子声音有些哽咽了。
"他和其他几个知青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这姑娘穿着件白色碎花衬衫、深蓝色的裙子,扎着两条小辫,在梨花树下转身的一刹那,他说他当时知道这个女孩儿他时景和要定了。"
钱清童一听,本来平静的她心头也难掩好奇了,梨花镇上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这么英俊潇洒的时景和痴迷到这种地步?
"果然,不久之后,景和就让那姑娘发生了关系,他还答应了那姑娘回到A市请示我后就把她娶回来。" 时老爷子按了按眉头。
"三十几年前,我也正值中年,一心要发展事业,得知那姑娘只是梨花镇寻常人家的普通丫头,我见也没见过就毅然拒绝,这让他当时跟我说起那姑娘时候的神采一瞬间都没了。可我是景和父亲,拿捏住了他热情却也孝顺待人和顺以及负责的性子,所以我用了苦肉计。"
"我跟老婆子以及银行其他人联合起来制造了银行一蹶不振的假象,又拿出我毕生演技,日夜不吃饭,软磨硬泡地用亲情来绑架他。再后来,又有意无意让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的的秦青来家里软化他,那时候秦青已经二十三了,他待秦青好,知道秦青在A市等了他足足三年错过了许多好人家,也产生了愧疚,愧疚自己几年前到梨花镇前没有跟她她说清楚。"
他摇了摇头,"不对,他去梨花镇前,其实给我说回来是要和秦青结婚的,因为他疼爱她,只是想不到...我用各种法子磨了他性子,最终让他投降了。"
钱清童果然像个菩萨一样,"那后来呢。"
"景和的确是负责人的男人,和秦青结婚后一点一点地将昔日的放浪收回,做了一个好丈夫,没有再去梨花镇,也没有再去见过那姑娘。他母亲过世之后,我们父子都把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掩藏地很好,时家银行在秦家的大力帮助也蒸蒸日上,景和全力潜心光大银行。"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但后来,在秦青怀兆谦时候的一个夜晚,秦青不在,我走到他门前时候,看到这孩子竟然落了眼泪。"
时老爷子半眯着眼,看起来甚是疲惫,"景和是个凡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性子洒脱,从小到大我从未看到过他哭,所以我但是很奇怪,问他哭什么。"
"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睛中说不出的复杂和愤怒以及悔恨,他说'爸,你快有第一个孙子,是不是很开心,但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儿子却害死了你另外一个孙子。';"
钱清童一怔,心里将时家三个孙子都数了一遍,三个都活地好好的,难道秦青这么能生,上面还有一个?但爷爷刚刚说了,时兆谦是时景和夫妻的第一个儿子啊。
时老爷子说到此处,钱清童看见他一行老泪划过两颊,"那时候我不明白他的话,后来就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要哭。"
"他说,当年那个在梨花树下偷眼看他的女孩儿在他离开后发现自己怀了孕,可景和却一直没有回来最后把孩子生了下来,那女人带着刚满月的孩子从梨花镇来A市找他,因为是农村人,无依无靠养不起孩子,最后想多挣点钱在一家夜店里做起了钢管舞女郎,天天在那里跳钢管舞。"
"结果钱倒是来地快,可孩子却疏于照顾。有一天,她清早回去的时候,那孩子因为窒息已经死了,好像是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但确切原因不知道,没有抓到人,反正...那孩子是死了。"
他说着说着,眉宇间荡涤一丝阴云,"景和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第一个孙子,就死在了那晚上。那时候,他说他恨他自己,他不但没有照顾好他的儿子,还让他失去了爱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的权利。"
钱清童没想到他说了这么段遥远的故事,有些惶惑,"那女人呢?"
"那女人后来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我从来没后悔过我做的事,包括那孩子死去,我除了觉得遗憾其实并没有太多感想。我想反正我连他的母亲都没见,过更何况那个孩子,反正秦青有了兆谦,后来又接连有了素觉和兆桓,我的孙子那么多,不在乎那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
老爷子道:"可是,打他知道那事之后,除了公事他几乎再没有同我说过什么话,甚至三个孙子他每次抱着的时候都会想到那个死了的孩子,然后将兆谦他们放下,就去银行了。因此兆谦他们三个也很少得到父亲的关爱,我怕他们影响他们成长,因此从小就教他们说父亲很忙,有很多工作要做,你们作为儿子更要独立,将来替父亲分忧。"
"起初我也没太在意,只待二十年后银行无故一夜破产,他举身从从银行高楼跳下去,我的世界才崩塌了,昏睡十年,我梦中常常能梦到他抱着那已经死了的孩子对我笑,那孩子叫我爷爷。"
他咳嗽了一声,"待我醒来,却再也做不到如十年前那般坦荡,兴许是年纪大了,兴许是我欠了他和那孩子太多,反正...我,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