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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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周事情已然解决。

她们一向采用这样的方式。小眉原本想自己一个人借钱给阿周的,但她知道孟沅一定不肯,两个人感情再好,经济上的问题却是向来分明,丁是丁卯是卯,所以她也不再坚持。

“你呀,从来都是个唯心主义者,一旦你觉得人家人不错吧,就肯巴心巴肝地帮,也不多思量思量,这掏心掏肺的代价,你还付得起吗?”小眉把枕头垫高些,半仰着脖子说:“从来不肯吸取教训。”

“你要我吸取什么教训?说来听听。”孟沅好奇起来,“我在哪条阴沟里翻过船?”

“你还以为自己能耐挺大是吧?我能一口气指出十七八条阴沟来。那件兔子毛大衣,还记得不?”

“什么兔子毛大衣?”

“算了,懒得跟你翻旧账,一翻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没那功夫。”小眉看来完全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她是怕,说起这些无关旧事,会带连出那些往昔片断,万一不小心触及痛处,岂不是白费了自己遮掩抹过的一番心思。

孟沅侧身过去,逮住小眉一阵乱摇,可她就是不肯再说。

从枕边拿起手表,孟沅看了看时间,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四十九分,瞌睡劲儿早已过去,她看看小眉,也是毫无睡意的样子,知道两个人都肯定再也睡不着了。

她走到厨房去泡了两杯白咖啡,端进去给了小眉一杯。这白咖啡是阮琳送给她的,说是马来西亚特产,周老板带回来的,送一盒给她也尝尝。阮琳告诉她,白咖啡是低温烘焙的,没有高温碳烤的那种焦苦酸涩味道,保留咖啡原香与色泽,口感爽滑,比普通咖啡要香,但是没有添加剂,所以不会伤肠胃,最适合女孩子。

小眉正斜靠着翻杂志,立刻扔了书来接过,贪婪地嗅着咖啡的香味,连杂志也顾不上了。

“不睡了吧?反正我也过了钟点睡不着了,不如再聊会儿。”孟沅把咖啡杯往床头柜上一搁,上床盘腿坐下,伸个懒腰;这个接近打坐的姿势,是她最常用的,她觉得很放松。

“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聊过了,自从你上班以后,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尤其这两天吧,简直连个鬼影子都难得一见,又说加班,又说累死了,回来就挺尸,我几乎都怀疑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国家机密,搞得神秘兮兮的。”小眉的眼睛狡黠地闪动着,在台灯的光下,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一排阴影洒在眼睛里,朦朦胧胧出奇地美丽。

“我能有什么秘密活动瞒得住你?整天都在公司里,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哪像你这么轻闲,说不去上班就可以不去的。老板是你亲戚吗——我要是你老板,我都会炒你鱿鱼了,哼,至少扣你大把薪水。”孟沅嘴上这么说,心底下未尝不羡慕小眉的工作自由。

小眉的嘴角扁起来,一个怪相绽放在她脸上,却是非常可爱。“我才不怕呢!老板还怕我一甩手走掉,他那一摊子事自己兜不住。就他那点儿钱,也刚够我花而已,我说不干了,他一准比我跳得高。”

“我们小眉就是能干,走到哪儿都不怕。”孟沅笑着为她补充。

咖啡的醇厚与浓郁的奶香混和着飘荡在空气中,有着慵懒而散淡的味道。

“小眉,你猜我前两天遇到谁了?”孟沅想起了夏明,想起了屋顶的一番夜谈,便立刻把思绪上跳跃到那场夜景中去了。“我碰到了夏明,就是以前广告公司的老总。他居然也住这幢楼,刚刚才搬走的。”

“是吗?”小眉也是一脸讶异:“我们倒从来没有碰到过他。”

“他还记得你呢!对了,他提起什么‘老严老严’的,听上去怪耳熟的,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你知道老严是哪个吗?”

“一只猪!”小眉脱口而出,“一只没有品味的死猪!”

“猪?”孟沅被小眉的用词弄得啼笑皆非,“夏总向我打听一只猪的近况,不至于吧?”

“就是猪!四个字就可以形容完:猪狗不如。”小眉毫不犹豫。

她原是在潜意识里固定了这么一个模式,遇到这个名字便会自动开启,但一时忽略了孟沅的失忆症,听孟沅带几分正儿八经的反诘,小眉立刻醒悟过来自己的反应过度了,虽然事实上,她甚至认为用猪来形容那个人,是伤害了猪的尊严。

只是她并不想叫孟沅追根究底下去,她知道孟沅的探索精神一旦被激发,实在会有点难以应付。这一波接一波地,还是先引开她再说。于是,她反而淡淡地回答道:“反正是一个我很讨厌的人,我一贯这么说他,不想谈他。”

她用了“讨厌”二字,而不是用“坏”这个字眼。坏是世俗的评价问题,而讨厌,则是个人的欣赏角度问题。她知道对于人的喜好,孟沅一向与她的角度一致,孟沅或许会有兴趣,向她追问一个人如何“坏”法,来品评这“坏”与世俗意义上的“坏”,是不是同一个界面;但孟沅绝不会追问一个人如何“讨厌”法,讨厌的标准,她们俩向来一致。何况小眉语气中强调了“我”字,这会让孟沅觉得,这个人是与她才相关的,会引起她的不适。而孟沅,肯定不愿意引起她的不适。

这一招果然奏效,孟沅再不问“老严”的事了,这也令小眉大大地松了口气。

“小眉,说说你男朋友吧,我在等你主动坦白,你一直都不说。”孟沅换了个话题,“他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多大了?”口气像是户籍民警。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忍不住会来问我,我就等着哪——不问则已,一问就像查户口的。”小眉笑嘻嘻道。

孟沅一直想多了解点小眉的个人问题,但自从上次接过电话后,小眉自己从来都绝口不提,像是隔了不便,她也忍住没问;反正今天是聊着,不如干脆问个清楚,也好叫自己心里踏实一点。她听小眉调侃的口气,自己也觉得问得太过直接,便端起咖啡来抿了一口,笑道,“半夜把我闹起来不让我睡觉,还喝了我泡的咖啡,没点代价怎么行?”

“哇!代价就是彻底大曝光啊!你这招叫什么,请君入瓮?”小眉的语调更是夸张。

“我这叫关门捉鳖。”孟沅放下杯子就去搔她的痒:“你说不说?”

“三十六计里头有这个?你骂我是王八?没关系啦,反正我们俩一路货色……好了好了,我投降。”小眉一口气背书似的背下去,“赵德志,男,1岁,广东顺德人,候补无业游民。”

孟沅一听就又去挠她:“你乱讲,无业游民都讲得出来!”

“真的真的。”小眉一边躲一边保证说:“他自己就是这么定义的,说生意场上随时随地会一败涂地,像他这种没背景的,一点保障都没有,分分钟成无业游民,只不过现在暂时是候补的。”小眉顿了顿,又笑道:“不过嘛,他也说了,这候补的队伍排起来老长了,他目前还排在尾巴尖上,让我放心,轮到他时,说不定连他重孙子都挂了。”

孟沅笑得唏里哗啦的。

“他这个人吧,说是做基建的,修路铺桥建房子,总之什么来钱做什么。这阵子说是跟贵州那边合作,要弄一条路,他公司的资质不够,正在搞什么资质的事,我也不懂,反正天天不是在广州就是在贵州。”小眉又说。

孟沅心底闪过一丝忧虑,生意场上打滚的人,浑身是刀,三分真来七分假,他能对小眉实心实意吗?

“阿志对我还算不错,不然我才不会理他。”小眉再加上一句,“我最讨厌生意人了,你知道的。浑身铜臭,就知道钻钱眼子里,想想就觉得厌气。商人重利轻离别,一说一个准。”

——是啊,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名属教坊第一部的琵琶女,年老色衰后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

阿志?这个字眼又是怪熟的,好像不久前听到谁还提起过,但谁呢?

小眉的口气里浮着一层埋怨,却也有一点欢喜在里头,那么她是真的交了一个1岁的男朋友,幸好,电话里苍老的声音只是一个幻觉,孟沅心中“格登”了一下,1岁是一个既不太年青又不够中年的年龄段,这个年龄段的、还算有点钱的,会是单身吗?

“他,你男朋友,单身的?”孟沅小心奕奕地问。

“结过婚,三年前就离了。”小眉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我无所谓。你想啊,这年头这年龄还没结婚的,不是变/态就是神经。”

然而孟沅总觉得有所谓,她还很想问问离婚的原因,一个好男人怎么会平白地离婚呢,婚姻又不是买东西,买得不好还带退货的。她认定的婚姻,只能是一生一世。

可还没等她再发问,小眉已经向她提问了:“你别审我了啦!我来问你,小丁对你怎么样?”

蓦地矛头指到自己身上,孟沅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支唔道:“什么怎么样,还不是普通朋友。”

“骗鬼啦!普通朋友会这样?你这是真没感觉还是跟我装佯?我一早就知道,他那居心不/良,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真往头里推算起来,哼哼,那得往前翻年。”

“哪有这回事?你少乱说,我们三个人总在一堆玩的,谁知道是不是冲着你来的,想横刀夺爱呢?”孟沅有点口不择言。

“好,你不承认,我会自己去问小丁,他多半不敢糊弄我,不然别指望我会帮他。”小眉底气十足。

“你别去跟人家乱说啊!”孟沅急了,“挺普通的朋友,让你这么一弄,要人家怎么答?”

“也就是你,脑袋是榆林做的。”小眉才不肯就此罢休,“以我过来人的眼光,他那叫咬定青山。”

在此之前,孟沅偶尔想过这个可能性,但这念头一经浮起,就会立刻被自己否决掉,经小眉这么一提,倒隐约很有几分像是真的,害得她自己的心慌慌张张、犹犹豫豫了起来。

她只想当小丁是普通朋友,但小丁,也会如她以为的那样吗?

对于感情,孟沅并不是迟钝,也不是糊涂,她只是畏惧,但为什么会畏惧,自己却不知道。

拉得密实的窗帘缝隙中,透出了一丝曙光,天已经开始麻麻亮了。

孟沅再次看手表。五点四十七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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