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李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孟沅第一反应是赶紧置身事外。
“这个问题,跟我们今天要核查的货品清单,应该没啥联系吧?”她故意往公事上掰。
“唔,没有。”
“那,这个不影响我们两家厂的关系吧?”她继续。
“不影响。”李总饶有兴趣地望着她,嘴上毫不犹豫地答着,他在思考,究竟她东拉西扯这些明知没用的问题,最后想怎么回答自己刚才的问话。
“还有一样,你太太是全有厂的股东吗?”
得到李总第三个否定的答覆后,她立即打蛇随棍上:“那就完全不关我事了!”她强调,“于公,这事跟我们厂没关系,于私,我既不认识你太太,更不是婚姻问题专家。”
“你的答案是不回答?”李总逼问。
“我的答案是没意见。专业意见私人意见统统都没有。”孟沅飞快地回应:“你要问法律问题,我建议你去买本法律的书,不过,我们大陆的婚姻法应该还管不了你们台湾。这事儿,你问我,就是我们常说的唱戏敲铜盘,不着调!”
“当然要问你啦。我要是离了婚的话,我这条件,你肯不肯考虑一下?”
这话的意思就异常简单且直接。孟沅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是犯了台湾老板的坏习惯,口舌花花存心拿她取乐呢,还是真的意有所指?也可能,这是一种试探。
管他何种可能,她干脆利落地一口回绝:“你爱干嘛干嘛去,别拉扯上我。”
李总目光炯炯地逼视过来:“我都肯为你离婚了,你还要什么?”
这就更加是无稽之谈,孟沅脑袋里正在飞转,把自从认识李总到今天为止,仅有那么几次交往都筛过一遍,她确认自己从来没有给过哪怕一丁点的暗示,连误会的可能性都不会有;李总这是纯粹的栽赃,自己落这一身骚,简直是无妄之灾。
她从来就不愿意招惹这些桃花,何况还是这种很烂的桃花。管他说真的也罢,寻开心也好,她抱定一条宗旨,也就是当年努尔哈赤在萨尔浒对付明军的那一招,“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离不离婚是你的自由,别拿我当幌子。至于我要什么,没必要告诉你。李总,在我看来,这就是个笑话——只是这些话一点儿也不好笑,你的幽默感很滥,以后最好藏拙。”她起身欲走,言语里不带半点温度,“好了,我该尽的礼仪也尽到了,该说不该说的废话也说过了。我这就去找蔡小姐核对数目,工作要紧,我是台庆厂的人,拿人薪水就得尽心干活。”
见她直接卡断这谈话,李总也跟着站起,他做了一个让孟沅意想不到的动作,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向下一用力,孟沅单腿支撑不住身体重量,又被他按倒坐回沙发上。
“妹仔,安啦。你这个脾气说来就来,在这儿敢跟我叫板的,你是头一个。”他一点没因为她的嘲讽顶撞而生气,“我跟你讲,你要是肯稍稍收敛一下你这个倔强的性子,减减你这个不管不顾的浮躁脾气,再练得沉稳点,你会是一个一流的合作伙伴。”
什么?合作伙伴?
孟沅听到他的用词,略愣了愣,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试试你的应变,看你碰到这种出乎意料的场面,会怎么处理。”李总忽而咧嘴笑道:“跟我预料的一样,先是闪,拿话胡混,闪不了就硬顶,不怕翻脸。我说妹仔,你就不会换种圆滑点的方式,姑且应着,听听会得到哪些好处,再来评判?多少给自己跟对方留点退路。”
这话又让孟沅听不懂了,难道李总是打算拿什么跟她做一场交易不成。
自己身无长物,学历容貌统统平淡无奇,工作经验也差强人意,掰指头怎么都算不上是精英,顶多就是勤快些,再顶多就是还有些学习能力跟悟性,能应付些突发状况;能言善辩跟胆子大,在李总眼中都未必算得上优点。李总这位成功人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妹仔,说实话,我还真的挺喜欢你的。”李总盯住她,那神色不似玩笑:“你其实很像我年轻的时候,敢想敢闯、聪明独立,同时又骄傲固执,勇气胆识傲慢轻狂,统统都有,我要是换作十来年前,你这样的肯定还舍不得放过。”
孟沅心道,这哪儿是夸我,明明是自夸好不好。
李总突然走到自己桌边,揭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打岔了一句:“都忘了给你倒杯水,你渴不渴?”然后不等孟沅回答,亲自出去端了杯水回来放在茶几上。
这举动,让孟沅感觉出,李总其实也没想好下面该如何分说,借这两分钟的空隙喘口气。
“我这次回台湾,的确有想过跟我太太离婚,不过这也就是一转念的事,你要真的肯了,这一步我还是可以走……”
说到此处,见孟沅开始将眉心皱起来,又有发作的迹象,忙言归正转:“但我知道你这脾气,不可能的事儿,我脑袋发昏也就是偶尔这么一下,你放心,我要是一直发昏的话,那就是个混球,也不可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对不?”
“到底什么意思?”孟沅听得糊涂,她身子坐得笔直,是一种对抗的状态,“李总你想说什么?”
“妹仔,你有没有考虑过,今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应该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他问出这句不相干的话来。
仍然是她想要什么的问题,只不过换了一种正经点的问法。
“简单的平凡人生活。我本来就是平凡人。”她这是明确告诉他,无欲则刚。
“我也是平凡人,放眼这大千世界,除了极少数出类拔萃的,绝大多都是你所称的平凡人。在我看来,你这个年龄段上,还真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你不像她们。”李总口中的她们,大概就是他一直所见的那种为了钱可以拿一切做交易的“物质女”吧?
孟沅不赞同她们的价值观,她不会去做类似的事情,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世上有无数个平行世界,可以共存,亦可以不融。
只是生活方式的选择不同。鄙薄的同时,她亦告诫自己,学会怜悯,学会容忍。
“每个人有所得的同时,必有所失。我自己知道自己能够付出什么,所以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什么。”她强调,“你们是老板阶层,我只是普通平民。我要的东西,劳烦不到你们。”
“可你这个平凡人也要吃饭,对吧?”
“粗茶淡饭,一样安之若素,甘之以饴。”
“靠别人吃饭,饭碗的所有权都是别人的,万一断了顿,岂不是要饿肚子。”
“有句老话,叫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孟沅想想,好像这句话不是特别适合自己,又忙加言:“这年代,只要肯努力工作,我想我还不至于饿死。”
李总端起那杯水递给她:“差不多凉了,你喝点,也不怕口干。”
她接过,的确说了这么多话,喉咙有些冒烟,刚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可杯子拿到手上,她不知怎地,忽而就想起陈敏的告诫来,这水是李总亲手拿过来的,不是蔡小姐当面倒的,万一有猫腻那就防不胜防;就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总好过被人算计。以前自己大而化之,确实冒险,今日之后,得谨慎行事。
“怎么不喝?”李总见她递到嘴边又放下,问道。
孟沅自然不会说破这层顾虑,但李总自己却说了出来:“怕不干净?”
干净二字,本就是两意,往哪个方向解释都可以成立。
既然如此,那这水应该没做过手脚,但孟沅也并不会因此而受了激,就此喝下以证明自己无此“猜测”,她反而故意点头:“是,我肠胃弱,怕不干净。”
李总不跟她计较这种敌对的态度,甚至微有赞许:“诸葛一生唯谨慎,也算优点。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当老板?至少这口饭吃得比别人顺心舒畅些。”
“没想过,老板就算了,我自知不是那块料。”这是孟沅的真心话。
“那降低点难度,当老板娘或者老板他娘,你要不要?”李总话风一转,又开启混乱模式,“当老板要承担很多风险,女孩子会觉得很辛苦,生意上的事交给男人去做,你要肯当个贤内助,相夫教子,肯定是够格。”
这又转回到刚才他那话意里去了,敢情兜了这么大一圈子,绕过来绕过去,李总还是想把她绕回到这个套里。
孟沅冷笑了起来:“贤内助?老板娘?稀罕这些的人外头大把,我没那功夫挤这独木桥。刚才你说什么来着,一时脑袋发昏?我看还有两个词更合适,贼心不死、利令智昏吧?”
尖利的语言,就是撕破脸的节奏,不料李总闻言居然笑了起来:“都让你收收你这性子,教也不听!由着自己一路狂奔,也不琢磨琢磨。刚才都说过了,你跟我年轻时候很像,你不肯的事情,说一遍跟说一百遍,结果都一样,我早就知道。”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孟沅干脆问个明白,“我倒不觉得跟你像。我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吐一句吞两句的。什么意思,你直说。”
“我的意思,不是让你考虑我,而是考虑阿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