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工王国全的带领下,孟沅听他介绍目前厂里的人员情况。
“已经到位了十六个,主要是男工,女工只有三人,一个库管,一个是厨子尹师傅的老婆,还有一个是组长庞长元的妹妹,他说可以放在生产线上做质检。昨天第一批原料已经入库,今天配料领料弄完,晚上核发,明天正式开工,第一批货只有三十六台,二十号要发走,这么小的量,只是拿来给生产线上磨合练手用;这批人春节都会留下,我们厂定在正月初十,也就是下个月一号正式复工,比周围的厂都要早几天,以后还要再招十八个工人,这样的话,三条线就都动起来了。”
刚介绍到这里,又跑上来一个人,中等身型的一个年青男子,目测比孟沅高不了多少,孟沅看过一眼,只这一眼便印象非常深刻,深刻到她这个脸盲症患者,都绝对不会把他同任何其他人搞错。
因为,除了少一个大鼻子,这男子长得跟香港武打明星成龙几乎一模一样。
“总经理您过来啦!”这男子一开口,孟沅就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这口音跟林总丝毫无差,明显的台湾腔。“我一直在都宿舍,接到电话就马上赶过来了。”他解释自己的晚到。
林总把身子略侧,把孟沅显露出来,“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厂的驻厂经理,林朝文,你就直接管他叫阿文好了,不必客气。”然后,又引见了孟沅。
“欢迎欢迎!”这阿文主动伸手相握,摇了又摇,热情洋溢得全然不似作伪,“我就是弄不动大陆的这些杂事,早跟总经理说找个人来做。这下好,解脱了。”
“以后你们要通力合作,生产线技术上的事,阿文你负责到底,其他的,统统交给孟小姐还有东方小姐去处理。”也不管孟沅其实还没答应来工作,林总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助手开始安排起工作任务来。
至于林总提起的这位东方小姐,就是年后会到岗的另一位总经理秘书,东方是她的复姓,单名一个缕字。她是另一家台资厂的老板推荐给林总的,说是自己厂里一个班组长的女朋友,高中毕业后考了成教院自修,就是因为男朋友在这里,才想来深圳打工,如今在老家县城的一家工厂里做厂办秘书。这种学历,在工厂里已经算是比较拔尖的了,加上又有秘书经验,林总就很爽快地定下了人。这会子她还在老家,要等年后,才跟她男朋友一起过来。
在整个安良乃至横岗地区,一共只有三家台资厂,那时候两岸还没三通,台湾人到大陆投资的属极少数,凤毛麟角或者叫势单力薄,周边基本是港资或内资厂,他们觉得自己会在暗中受排挤,加上台湾人更为重视宗亲乡土关系,所以这三家台资厂的关系就走得非常近,什么事情都要凑做一堆,互通有无,也算是在这里彼此有个照应。
目前在林总的心目中,两位秘书的排/名还是有先后的,但并不是以先来后到为标准。
他认为孟沅是工商管理专业的大学生,虽然年轻,但接触之下,发觉她思维有条理性,分析问题能够抓住重点,在管理理念上也与他接近,还有一条很关键,也是他特别看重的,就是原则性强,没有那种和稀泥式“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明哲保身类处世哲学,因而当仁不让地把她排到第一顺位;就算孟沅告诉他自己只出道不到两年,而且就呆过两家公司,并没有实际的工厂管理经验时,他也只认为这是她谦虚,与资历相比,他更重视潜力。
而东方缕呢,虽说是自己人推荐,可靠程度上应该不差,似乎也有经验,但毕竟只看了简历,没有亲自面试;况且她学历也仅是大专自修,跟打工仔打工妹们比是要高一些,但做管理独当一面,这份量还不太够。林总对大陆的教育体制并不熟,他因而专门找人打听过,获知自修生跟正牌大学毕业生比较起来,学历的含金量还是要差很多。
林经理,也就是阿文,暂时孟沅在称呼上还是很正式地叫他“林经理”,他是台南玉井人,按大陆的算法只有初中毕业文化水平,他从十六岁起就到林总的工厂里做学徒,如今已经三十一岁了,一直跟在林总身边,算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现在是他台湾厂里技术最好的几位师傅之一,为人还比较老实,所以林总把他放在大陆厂来,盯住这几条新开的生产线。
阿文来了之后,就换了他来带着孟沅参观。
三楼如今虽说除了两间隔开的房子,暂时什么也没有,这两间房,大的那间是男工宿舍,小的那间是女工宿舍;但阿文介绍说,明天就在人过来,按着林总的规划,沿着三楼的中轴线,会砌上一道墙,把三楼隔成两个空间,左手依然是工人宿舍,而右手边,则会建成写字楼跟管理人员宿舍。
计划里,写字楼跟管理人员宿舍完全相连,一排要建三间房间,依次是厂办公室、经理宿舍跟秘书宿舍,格局比较大套,每间房间都会自带卫生间;房间前面的空地,就是开放式的接待室,晚上就兼做管理人员的客厅;房间后面还会修一个全开放的小厨房,搭建起炉灶,管理人员肯定不会跟工人一起开伙,他们可以自己煮东西。
这一处空间,前后都有门,上班时前边门会打开,工人们汇报工作,以及接待客户都在写字楼里进行;入夜之后,两边一落锁,就是一个十分独立的格局。从后面那道门出去,还有一道后楼梯,可以直下到一楼,通过这道楼梯到大厨房去视察。因为平素后门都是锁上的,工人们无法使用这道楼梯。他们必须走前门绕上一大圈,才能到食堂去吃饭。
食堂跟大厨房是一间小平房,建在围墙边,油烟气很重,最后的角落里拿布帘子隔了几个平方出来,兼做厨子尹师傅夫妇的卧室。尹师傅负责整个工厂的一日三餐,他老婆则负责打扫卫生;他们两口子是从其它厂跳槽过来的,原因很简单,倒不是因为台庆厂给了多高的工资,台庆厂给的工钱甚至要比以前的厂里还低一点,毕竟这里没有正式开工;他们夫妇之所以选择这家厂打工,只是因为两人可以合住。
在整个安良甚至龙岗的大环境下,夫妇一起出来打工的,除非做到管工的职位,否则即使是班组长,即使在同一家厂,也只能分住男女宿舍,要想亲热只有出去开房。这在人性上是有些残忍,但在管理上却是必须。
工人们工资低,出去开一次单间至少三四十块,他们都舍不得,因而造成的结果是,很多夫妻甚至一年都只能接触一两次。
三楼的格局由林总亲自划定,阿文站在空地上指手划角地介绍完之后,林总轻声问孟沅:“你跟东方小姐的宿舍就只在放在一起了,当初设计的时候没考虑太多,下排水只预留了这几个位置,没法多隔一间房出来,连写字楼也只得一间,大家一起办公,你不介意吧?”
听阿文介绍,除开办公室是一个大套间外,两间宿舍的面积都是十六七个平方,完全一样大小,孟沅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当然不会介意。
“在这边暂时没搭建起来前,我们在前面乡政府边上先租了一套房子当临时宿舍。一会儿也过去看看。”阿文说,“很近的,走到厂里也就十五分钟。”
孟沅还去参观了一番工人的宿舍,还好,因为厂房空间大,人又不多,每个人都有床,甚至屋里还有好几个旧柜子,上面摆着各式杂物;男工都没买衣柜,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床上床下,以及空出来的床位上,或者就塞在蛇皮袋里;屋子虽乱,但厂房空间高,又有窗户透气,没有见到夏明形容的沙丁鱼景象,呼吸也正常,这让孟沅大为宽心。
因为是礼拜天,工人们大多不在,只零星在床上躺了一两个,正闷头大睡,连组长庞长元都出了门。王国全说,他们都到横岗镇上凑热闹去了,听说今天有年货的优惠活动,就算不能回家过年,给自己添置些新衣新鞋犒劳一下自己,还是应该的。
如今厂里虽没开工,计件工资拿不到,但基本生活费一样要发,差不多是正常开工后的一半,不然哪有工人肯白白呆在这里接受培训?明天生产线一动,那就是每天至少十二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来料加工的厂有这个特点,赶工的时候会忙死,货一交,到下次来料前的这一段空闲时光,又会把人闲死。
“以后孟小姐你这边就要安排好,不能断库存,上一批货一交完,最多休整两天,就要接下一批加工任务。厂子里不怕忙,只怕闲。”林总交代。
临走前,阿文还带孟沅上楼顶看了看,楼顶上是晾晒空间,今天天气还不错,就有工厂在上面晒着被子跟床单,多半是女工的,男工没这么讲卫生。
从楼顶上看,台庆厂占地面积很小,这幢三层的小楼后面,不到十米就挨着围墙,围墙另一边,则已经归属其他厂的势力范围。
后面那家厂也不大,估计跟台庆厂面积差不多,他们也是三层楼,但这三层楼明显比这边矮一截,王国全说,那是因为这家港资厂是做雨伞的,没有大型机械,为了省钱,厂房的层高就修得矮。
“她们工人多,有六十几个,但跟我们相反,基本上全是女工,男的还不到十个。”王国全介绍着,就刹不住嘴,“上次弄生产线的时候,他们嫌我们吵,还过来跟我们闹,我们哪会怕他们?一群娘们儿,吵翻天顶屁用。”
阿文没说话,林总却叮嘱了一句:“不要跟隔壁厂发生矛盾,记住,在这区我们势弱。”说得阿文连连点头,王国全赶忙闭嘴。
看着天色已晚,林总又带着孟沅去看临时租住的宿舍,那是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当地人靠着乡政府修了好几幢四层小楼,每层只有两套房,基本上都租了出去,有的就是租给像阿文这种厂里宿舍还没修好的驻厂经理,有的租给是不想住在厂里,在外头同/居的男女朋友或夫妇,也有租给非工厂工作的其他人士,比如,酒楼或KTV的特殊职业工作者们。
房间看起来倒还整洁,磨石子地面,但基本上没配家具,甚至连床都没有,每间房都只有一个床垫扔在地上。客厅里倒是有沙发跟桌子,几张塑料独凳,厨柜炉具也齐全,锅碗均有几个;林总解释说,那些是租房时就有的。至于房间嘛,反正只是用来睡个觉,以后宿舍弄好了,按着宿舍的需求来买家具,就不在这个租住房里浪费钱了。就算他每回过来,也不住旅馆,都是住这里。
对于这个说法,孟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既然林总跟阿文都能凑合,自己也不娇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