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里，这城市的大部份年青人都在狂欢，学生阶层多半聚集在广场上或者街道上，嘻哄打闹，一时间充气棒飞舞在大街小巷里，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吹奏，一派热烈而详和；城市各处的酒吧影院都爆满，那些场合是上班族的乐园，他们同样呼朋唤友，很高兴地体味着节日气氛；更有一班情侣们，双双对对，甜蜜演绎着人生百态。

有兴高采烈的人，自然就有没精打彩的人，孟沅算后者。她虽然并不向往挤进平安夜的那份热闹里，但对于在这样一个绝大多数人在享受生活，而自己却不得不享受加班的事实，总归不会太愉快。

跟她有同样想法的倒霉蛋，还有阿英。

这原本是两个不同公司不同部门的人，现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临下班前，孟沅才刚刚把自己的工作做完，限额支票刚拿到手，就被范经理指派去给投资公司帮忙。虽说现在两家公司财务完全独立核算，但老板毕竟只有一个。任何一方需要支援，老板都会从另一家公司抽调出人手来，反正哪家公司赚的钱，最终绝大多数，都是落进周老板的腰包里。

孟沅需要额外完成的工作，是帮投资公司的一份投资分析报表配图表，文字部份已经由阿英完成，她现在需要核对一些相应的图表数据，在纸上先画制出来，而孟沅要配合阿英做的事情，则是把这些数据一格一格地输入电脑，手动完成图像化处理。

那时的电脑功能还没有那么强大，打字有专门的软件，画表也有专门的软件，可要在打字的软件里把图表拼进去，这就是个精细的技术活儿。孟沅当然不会预知，仅仅几年以后，这些当时看来很困难的事情，到那时候仅需要输入一些数据，就能够自动生成图表。

活路不难，就是费功夫，可为什么偏偏是孟沅呢？公司里会用电脑制表的又不是她一个人，至少投资部跟国内部里，都有擅长使用电脑的高手，比她这种半路出家自学成材的，要强上不少。

据她所知，投资公司四个项目部，因为业绩考核的缘故，互相之间是绝对不肯帮忙的，即便周老板亲自调动人手，其它三个部门也有完全充足的理由可以拒绝——因为他们要完成自己部门的任务，除非其他部门同意均分提成，不然凭什么白帮忙？利益当头之下，周老板也无法强行安排。

跟投资公司关系最近的，应该是国内部才对，他们那边项目的前期考察评估工作完成后，后半段国内部多半会参与进去，这两个板块衔接紧密，何先生派人过去支援才是理所应当，反正他们早晚也要涉入项目，早些参与也早些了解情况。

孟沅其实并不介意去帮阿英的忙，毕竟阿英以前也是关系挺近的同事，可就算她曾是进出口部的老人，但调到了投资公司后，这些人员协调方面，也不可能由她说了算。

这事其实算范经理主动请缨。是他跟周老板推荐说，这件事还是让孟沅帮吧，她做事精细，不会出错，何况她也不会斤斤计较加班事宜——换了其他人，平白无故地让平安夜加班，只怕都不肯尽心。

只要有人能够干活，周老板才不关心是谁，当然立刻就准了。

以孟沅对范经理德性的了解程度来推测，多半是范经理也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周瑜打黄盖的事情，可周老板偏不肯让孟沅调职？那就要多找机会，让孟沅好好在老板面前表现出她的潜能来，以证明把她放到投资部去，才是让公司利益最大化的好决策。

于是事情的结果就变成了这样：阿英与孟沅，在平安夜里，留在公司加班。

投资公司的办公区在十二楼，阿英自己有一间独立办公室，配电脑。

两个人加班到七点，各叫了一个外卖盒饭当晚餐，吃完后就一起去洗手间洗手。

很不幸，十二楼的厕所又堵了，污水满地，连脚进落不进去。

投资公司所在的十二楼，一共有七家公司在办公，因而这厕所就不像十一楼权供富益公司的员工专用，十二楼不知是管道问题呢还是个别公司人员素质有问题，总之女厕所经常会堵，一堵就会上涌，物业公司修修补补了无数次，还是老出现这个问题，导致这厕所污物横流，臭气熏天，没点身心双重素质的，经过门口都会吐。

阿英跟孟沅一摊手，还是老办法，下楼解决。

两个人往十一楼走，阿英摸出一把备用的大门钥匙，她跟孟沅说：“看吧，还是我有先见之明，知道这厕所靠不住，不定什么时候就反个胃，所以预先就找王小姐拿了钥匙。”

“你都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了，还可以拿钥匙，你够行的啊。”孟沅玩笑了一句。

“周老板吩咐的，我们楼上的事，就是你们楼下的事，全力配合，知道吧。”

两个人来到大门口，一看都愣了一下，大门只是随便关着，锁还好好地放在接待台上。

“这个阿凤要死了，走了也不锁门，要不是我们下来一趟，晚上公司失了盗，她赔都赔不起。”前台的王小姐全名王金凤，名字是土气了些，但她为人随和，人缘一直很不错。

阿英进门后就立刻把大门反锁上。

两个人往洗手间走，刚转过走廊，就看到最后一间办公室的门一闪，原本隔得挺远看不真切，只是那走廊尽头上头的灯又是灭的，门里的灯光被这么一带，一大片阴影划过，这就绝对错不了。

“咦？周老板还没走？”阿英奇道，“他还在公司？”

最后头那间办公室，是周老板的，公司里人人都知道。

“平安夜吔，他老人家抽风啦？”阿英拿手肘捅孟沅。

孟沅并不清楚周老板的行踪，她在下班前就去了楼上报道，根本没功夫关心楼下的事，再说，她也缺乏朱珠的包打听本事。

“或许有事处理吧。”她随口答道，不管怎么样，老板抽风的可能性，应该无限接近于零。

她们进了洗手间，阿英在洗手池前拿出粉底开始补妆，孟沅这才注意到，阿英带了化妆包下来。

“我们最迟八点四十就要弄完，时间来得及吧？”她捏着粉扑在脸上细细匀面，“我九点约了人，皇庭的圣诞派对，票很贵的。”

“没问题，我包你八点半以前能出门。”孟沅计算着，刚才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只要阿英这化妆耽误不上半小时，肯定赶得及。

“我就知道有你OK。”阿英道，“要是把国内部那个阿雅派给我，这晚上只怕就得耗这儿了。”

“夸张过了啊？人家阿雅学过计算机编程。”

“听她吹吧，你是没跟她合作过，什么编程？结果连个快捷键都要我来教她。”阿英撇嘴道，“更别指望她能帮忙做分析了。还是你好，还能帮我检查，把写重的数据给挑出来。”

这是孟沅已经养成的职业习惯，对于数字的天生敏感，让她在录入数据时，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录入员，而更愿意主动核查，看看有没有一些不合理的，或者循环引用的地方。

这时阿英正在修补她的左眉，眉梢上略淡了些，她边画边问另一件事：“对了，下班前我下来拿钥匙，听阿凤说，阮小姐回来了？”

“回来过圣诞节的。只呆得了三天，后头还有四个月的课呢。”孟沅答道。

“你看自阮小姐去读书后，你们部门变化大得吓死人，老人都快走光了，就你跟阿伦还留着。”阿英感慨起来，“周老板不同意你调过来，大概也不想让阮琳一回来，一个熟悉的人都没在跟前，工作起来不适应吧？”

这一点孟沅倒没想到，被阿英这么一提，似乎也有点道理。

等阿英修饰一新，就着镜子左右打量了一番，口中还有些怨言：“都没空回去换件衣裳，穿着正装去派对，怎么看都怪怪的。”

孟沅拖起她就往外走：“别看了，我们赶紧上去做事，搞得快还能挤个十五分钟，让你有时间回宿舍换晚礼服。”

“我有个屁的晚礼服。”阿英笑骂，“就算有，也没听说过，有去迪吧穿晚礼服的。”

两人还没走近大门，阿英忽然想起一事，忙止了步，吃吃迟迟地说：“我们应该去跟老板说一声吧？不然这一出门，大门是锁呢还是不锁？”

这个当然得去打个招呼。平安夜把老板锁在公司里固然会大快人心，但追究起来，干这事儿的人肯定死得极惨；可若是不锁门，万一丢了东西，阿英这个拿备用钥匙的人铁定背黑锅，横竖都没好果子吃。

于是她们往回走，还没走过半程，老板办公室的人已经出来了。办公室房门与门框的碰撞声极响，有股子怨气在里头，像是要把门框拆砸掉的蛮横。

这是公司财产，也就是老板的私人财产，他不爱惜是他的事儿，孟沅对阿英对望一眼，不知道谁惹出这些脾气来；可第二眼过后，就觉得不对了，就算周老板最近苗条了些，可这走路腰胯款摆的风姿，他肯定还不具备——何况，老板应该不会穿裙子跟高跟鞋。

她们又对望一眼，心说糟糕，无意中看到了不该看的，这唱的哪一出，都遮掩不过去。

袁青华走到她们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一扫而过，然后把头略略一低，嘴上嘟囔出几个字，听不清楚，这就算是招呼过了。孟沅看出，她眼眶有些红，像是哭过。

阿英只得装作没在意的样子，说：“加班哪？我们也是。”

三人一起往外走，阿英不知道这袁青华是出来锁门的呢，还是打算一起走。刚才摔门那会子，她注意到总经理办公室的灯已经关了。

到大门口，袁青华掏出钥匙，开锁关锁，其间没跟两人交换一言，阿英指指楼上，拉着孟沅往楼梯口走，一边向她道：“我们还要上去继续做事。”

袁青华只点了点头，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按下了电梯的向下按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