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还没问,严总就主动把他要回港乐的前因后果都说给我听。
原来,自从他离开之后,港乐在广东本地的市场份额几个月之间就掉了快四成,而且还在持续下降,好几个地县级市都更换了供应商,就是合同没到期的,也纷纷表示以后不再续签;连带市场的出货量也日益萎缩,以前的批发商入货量锐减;最可怕的是,连外地市场都有跟风趋势。当然,这是因为久哥不忿于严总的出局,在中间动了手脚,他家的能量,不仅在本地广电系统内呼风唤雨,跟外地系统也有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牵扯。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亦没有永远的敌人,个人恩怨在钱面上,这个时候就显得无足轻重;最重要的是,就算郝雨辰是个女人,可以把发泄愤怒置于公司利益之上,但她毕竟只是股东之一,大股东可以放任她处理“小”事,但这关系到公司利润来源的大事,就由不得她再耍性子。
于是,严总被“请”了回去,官复原职,而且话语权更大,因为不仅郝雨辰分了他百分之五的股份,连“干哥哥”也匀了百分之五的股份出来——这样算起来,他在港乐握有了一成股份,跟郝雨辰比肩。
对于生意人来说,这条件才是最重的筹码,尤其是像港乐这样的,每年营收额按亿计算的大公司。它的股东收益,至少值十个类似“旭日”的这种小公司;还有它背后的可利用资源,同样珍贵。
“你帮我想想看,有没有合适的秘书人选。”他问我,“A
y我是肯定不会再用,像她那种见风使舵目光短浅的小人,再用她,我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我歪头想,陈敏倒是挺合适,她忠诚度跟办事能力都是一顶一的,美中不足的只是相貌,我把陈敏的情况略一说,严总就拍板说,“行,你荐的我就敢用,老夏那儿出来的人,水平我也有谱,她是来当秘书,又不要她上镜,样子无关紧要,丑点更好;你让她过完假期就来面试,港乐十七号正式上班。”
我说待遇什么的要先讲清楚,人家陈敏说不定已经有工作了,需要多方考虑;我只能帮着联络一下,人家未必肯来。
他含糊地说:“待遇肯定是按公司标准,这个我来跟她谈,你让她过来直接找我。”
他不肯告诉我,大概是怕我听到那些数字会不爽,我也就不再追问。
***
时间一天天在我的期盼中过去,我有时伏在窗台上,打量着下边风景,稀少的车辆与行人,都展示着这年节的未尽;唯有街道两旁的树枝没有改变,它们依旧突兀地向左右撑出来,光秃秃地、瘦筋筋地,野蛮生长,颇有几分疏枝横斜的风韵。
到得晚间,路灯会准时亮起,左右会有电视声飘过,零星还会出现火炮炸响,一般十二点过后,就会逐渐沉寂;没有风的静夜,没有蝉的吟唱,没有情人呢喃的应和,不是寂静,是寂寞。
我在等一个人的归来。如果他这回又要失约,我在想他会有什么样的借口。
是的,我感觉那只是他的借口,有借口也比没有好,至少说明,他还会顾忌。
严总这回算是信守承诺,他十三号晚上给我电话,说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一改往常作风,以前他一回来,首先是往我这儿跑。
“我才进家门,太累了就不过来了。”他这样解释道,“你也早点睡,明天我十点来接你,我刚一落地就接到久哥电话,约我们明天去他家聚,良飞、庭渝他们都要去,今年还没一起团过年呢,说是再不聚,这年啊一晃也就过完了。”
对于他的这个安排,我并不表示反对,甚至还暗地里舒出一口长气。随着他回来日期的临近,我其实这两天翻来覆去地,都在担心一件事,如果照他年前的计划,这情人节他想“努力工作”,那我又该如何推拒?或者迎合?
身心交融的这层亲昵,我既抗拒又渴望;抗拒是因为理智与教养,渴望则出于感情跟本能。解剖自己的内心,我是怕他不自制,同时又希望他不自制;他来就我,我会惊恐会避开,但若他冷静相待,我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已然魅力全失。
矛盾心态,愁肠百结。
想想这样安排过这节日也好,大家一起聚,是欢乐的众人世界。
前两天谢佛山邀请我去外头吃大餐,我本不想去,因为我知道,他不过是料到我大过年的形单影吊,想带给我个年节气氛,但是,我还不需要博人同情。在电话里头我刚说了声“懒得动,心意领了。”他就在那边叫嚣开来,“年纪轻轻的,这么懒干嘛,长辈的面子也不给?我又不是让你给钱!我跟你说,我没叫刚子跟情儿他们两口子,他们是没空陪我这个舅舅,你也敢说没空不成?”
吃饭的地点选在一家装潢华贵、名声在外、价钱比名声还吓人的高档餐厅里,我也不跟他客气,菜是他点的,我只负责据案大嚼。自上回慈善拍卖会儿,我不光了解了他的实力,还知道他来钱远比我容易,跟住他,打秋风吃大户这桩事,我做起来毫无滞塞,既不手软更不会口短。
饭间我们相谈甚欢,想到哪儿聊到哪儿,彼此陈述观点,时不谋而合,抚掌大笑,又时南辕北辙,针尖对麦芒;达得成共识的就击掌庆贺,达不成共识则各自保留;跟谢佛山相处,我尽敢放肆,甚至时不时伸出我跋扈的小爪子,在他思想里挠上一挠,故意跟他捣蛋,他也不以为忤;在严总面前,我是不设防;而在他面前,我则在不隐藏之外,更添上一层攻击性。
他拿筷击碗,挑衅道:“像你这样的,幸亏我没想法,不然真追到了,那简直是谋杀自己的脑细胞。说实在的,这个份上我还是挺同情严以宽的。他春节不陪你,肯定是被你修理怕了,躲了吧?”
他就敢这么肆意打击于我,并不考虑我易感易惑的那层心思——或者说,他是故意挑起这个名字,让我耳朵里听出老茧来,从伤心敏感到麻木不仁。
猜出这层意思,我就频频点头,“你说得真对,他就是怕了。你尽管同情他。”
谢佛山再敏锐一百倍,毕竟他不是我,他没有经历过我这些时日的翻转又翻转,他不了解我对严总那份全身心的交托。纵然是我自己,也无从约束自己的挚烈:从退到迎,从远到近,从痴到醒,从醉到惊。
这顿饭吃罢,我散步回宿舍,路过一家免税店,我就随便进去逛逛,。
吸引我目光的,是那条领带,真丝面料,红蓝两色的斜条纹,双深蓝色夹一暗红,条纹间用极细的白线分隔,显得端重却不失活力,情人节他会回来,再过一个半月就是他生日,而且,这是他的本命年。我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想了至少两个月,横比竖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送领带跟皮带给他,就像他告诉我的喻意,是捆住绑住,不准离开。
即使我在这份感情里兜兜转转,怀疑且自责,我还是希望,此生能够锁定他。
如果由得我选,我还是会选坚持,只要他肯同我一起坚持。
好儿的话刺激过我,但我毕竟还不是圣人,我仍旧希望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哪怕这幸福,会无意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小孩,我也不愿意放弃它。这个孩子如今生活在一个没有爱的婚姻里,她长大后,我期望她能理解我的选择。
这是我始终坚持的一个信念:人只有先爱自己,再来爱他人。
我只是普通人,做不出来舍己为人的伟大。
这个专柜的名叫做“HugoBoss”,是德国的牌子,这牌子我虽不知道,但对于德国人的严谨我还是向来佩服,料想他们的产品应该不差。我最终买下了那条心仪的领带,还有一个礼盒套装,里头是一条皮带加一个钱包,这三样价格加起来超过两千块了,于是那专柜小姐眉开眼笑地送了我一个领带夹,一点也不花哨的双心图案,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有何特殊,而是她们专柜为迎接情人节搞的活动,买上两千就可以送。
严总额外给我的这两千块,我没有存进折子里,本就是留来给他买礼物的专款,这下我添上一百六十四块付了出去。皮带钱包礼盒是我备下的情人节礼物,而最先让我流连的那条领带,则准备在他生日那天送出。
我向专柜小姐虚心请教领带的打法,对于我这个“大”客户,她们服务态度没的说,不仅手把手教我打最正统经典的温莎结与风格休闲的四手结,还送给我一张十大领带打法的彩印教学图,让我回去自己揣摸,照猫画虎。
在进口食品区,我买了一盒心型的费列罗巧克力,打算这一天一起送给他。我不仅想圈住他一生一世,还想给他这一生一世的甜蜜滋味。
包装纸也是我千挑万选,如海的深蓝。除开黑白灰,我就偏爱蓝色,深的浅的都爱,爱它的平静,爱它大气磅礴的沉稳,也爱它的忧郁情怀。我选的是大红色细缎带,斜缠绕作网状,上面没有如常般贴拉花,而是拿金银两色缎带折出心型图案,粘在一隅。
我就站在服务台前,亲手包装着这份礼物,那小姐开初对我占用过多缎带颇有微词,我面带微笑言语温良,混没有“上帝”的趾高气扬,她也不好发作;可等我包好后,她就大为褒扬,说这个包装法倒是独特,还挺好看的。
红蓝相搭,本就是中国古代最传统的配色方式之一,我联想到的,是张先的那几句词: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西方的情人节,也能让我给纠成中式的来,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伦不类。
我盘算着,这礼物还是等晚上回来了再给他,免得他拿到手就去向那帮朋友炫耀,把人家过年的心给扭成过节,万一久哥飞哥竟仁哥他们都没给夫人准备礼物,那我可就捅了马蜂窝。(未完待续)